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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六章(第8/11页)

“这里面有真实的地方,”她说,“我常常感到她身上有某种感人肺腑的东西。”

她很快又恢复了强硬的态度。这个迷人的假面具是诡计,她决不在这个女巫面前退让,如果她退让,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现在有一种危险在威胁着她。

“但是与她建立友谊是不可能的。”她严厉地说。“她自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倒不是因为她爱自己甚于爱别人,而是她干脆没有意识到有他们存在。”

“然而她深深地爱你,”皮埃尔话中略带责备,“你对她相当冷酷,你知道吗?”

“这是一种不令人愉快的爱,”弗朗索瓦丝说,“她把我同时看作偶像和奴隶。也许在她灵魂深处,她会对我的精神投以爱慕的目光,但是她却随心所欲地支配我那可怜的有血有肉的身躯,其无礼和放肆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这很好理解:一个偶像永远不会饥渴、不会头疼,人们崇敬它,但用不着对给予它的崇拜去征求它的意见。”

皮埃尔笑了起来。

“说的有点道理,但你会觉得我偏心:她在处理人际关系时表现的无能感动了我。”

弗朗索瓦丝也笑了。

“我是觉得你有点儿偏心。”她说。

他们走出饭馆。他们涉及的只是格扎维埃尔的问题,所有不与她一起度过的时光,他们是在谈论之中度过的,这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念头。弗朗索瓦丝悲哀地注视着皮埃尔:他没有提任何问题,他对弗朗索瓦丝白天可能思索的一切都处之漠然。当他感兴趣地听她讲话时,仅仅是出于礼貌吗?她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臂,以便至少和他保持某种接触。皮埃尔轻轻按了按她的手。

“你知道,我感到有些遗憾不再到那儿去睡觉。”他说。

“但你的化装室现在很漂亮,”弗朗索瓦丝说,“全部油漆一新。”

真有些令人惧怕。她从温情脉脉的话语和亲热的细小动作中觉察到的只是一种表示亲切的意图:这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令人动心。她不寒而栗。这种猜疑就像发条松了扣,她对此无能为力,既然现在已经开了头,猜疑还能止得住吗?

“祝你晚上过得好。”皮埃尔温柔地说。

“谢谢,明天早上见。”弗朗索瓦丝说。

她看着他在剧院的小门口消失,顿时产生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在他的话语和动作背后隐含着什么?“我俩是一个人。”利用这种舒舒服服的模糊感觉,她对皮埃尔从未担心过。但这仅仅是几个词而已;他们是两个人。她是某个晚上在北极酒吧意识到的这点,几天以后,她为此对皮埃尔产生了不满。她不愿意深究自己不顺心的原委,一味沉沦于气恼中而无视现实。然而皮埃尔没有过错,因为他没有变。是她多年犯了一个错误:只认为他与自己如影随形。今天她觉察到他是在为自己而生活,轻率信任的代价就是她猛然面对一个陌路人。她加快了步伐。唯一能接近皮埃尔的方法是与格扎维埃尔重修旧好,试图像他那样去观察她。格扎维埃尔仅仅作为她弗朗索瓦丝生活中一个部分的那种时光已经变得很遥远,现在她正急匆匆地走向一个几乎尚未向她敞开大门的陌生世界,心中的焦虑同时反映了她的期望和失望。

弗朗索瓦丝在门前呆立了片刻。这个房间使她害怕,这确实是一块圣地,那里崇仰的远不是宗教偶像,而是至高无上的美女,围绕着她的是金黄色香烟的袅袅烟雾以及香气袭人的茶叶和熏衣草的芬芳,这就是格扎维埃尔本人,是用她自己的眼睛凝望到的形象。

弗朗索瓦丝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快活的声音喊道。

弗朗索瓦丝略微惊讶地推开门。格扎维埃尔身着绿白相间的室内长便袍微笑地站着,非常得意于对方的惊奇,这正是她打算引起的效果。一盏蒙上红纱的灯照得满屋通红。

“您愿意在我这里度过晚上吗?”格扎维埃尔说,“我准备了一点儿夜宵。”

盥洗池旁边,一把开水壶正在酒精炉上呼呼作响,弗朗索瓦丝在微光中辨认出两个装着五颜六色三明治的碟子。不存在拒绝邀请的问题,因为格扎维埃尔羞答答地提出的邀请总是像果断的命令。

“您太热情了。”她说,“如果我知道这是个隆重的晚会,我就会穿漂亮衣服来。”

“您这样就很美。”格扎维埃尔很温顺地说。“请坐好,您看,我买了绿茶,小茶叶的样子很新鲜,好像还在生长,您待会儿就知道它香极了。”

她鼓起两腮,使足劲地吹酒精炉的火焰。弗朗索瓦丝为自己的敌意感到羞愧。

“我确实很冷酷,”她想,“我太尖刻。”

她刚才和皮埃尔讲话的口气多么辛辣!而此刻格扎维埃尔俯向水壶的全神贯注的脸却使人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