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 (第13/15页)

王天贵与李钦在山西的时候是死对头,为了如意,两人闹得水火不容。等到了李家联手王天贵,以巨资换来两淮盐场的营运,二者的关系当然缓和下来,直到前些日子,王天贵因为走私运盐,又摆了李钦一道。依着李钦的性子,立时就要找王天贵去算账,却被李万堂阻止了。

自家一口气拿下两江境内的几百家盐店,李钦志满意得,也就不把与王天贵的过节放在眼里了。谁知李万堂偏偏不让他去管盐店,而是派他来修塘,可把李钦气坏了。他觉得这是随便派个掌柜甚至是伙计就能干的事儿,把下人干的活儿派给自己,外人当然就会瞧不起李家少爷。就像让自己去建盐店,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父亲却一句话就能拿下了几百间店铺,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万堂却不这么看,他始终觉得李钦欠缺磨砺,不知创业艰难,也就不知如何珍惜家业。修海塘越苦,就越能见得盐利来之不易,所以一定要李钦亲力亲为。李钦拗不过父命,只好不情不愿地来到了盐城北面的海塘塘口,李家就是要从这里向南修起,一直到与古平原所修的海塘合龙。

这一路上,李钦越想越气,等到了盐城,发觉民伕和工料两样皆无,都需要自己去准备,更是火冒三丈。他索性就此撂挑子不干了,花重金搭了两座大帐,又聘来一班色艺双绝的无锡船娘,在帐内日日笙歌,夜夜饮宴。李钦是打算拼着受父亲一顿严厉喝骂,也要把工期拖到不能再拖,到时候李万堂没办法,自然就会换人来做。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王天贵施施然入席,早有侍宴的女子端酒过来,他饮了半杯酒,笑眯眯地在那女子的脸上掐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李钦,又道,“只不过有一个人可就要得意了。”

“谁啊?”李钦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

“你的老冤家对头—古平原哪!”

“古平原?”

“是啊,他不是在曾总督面前硬讨下来一半差事,非要和你李家见个高下吗?”

李钦听完这话,盯着王天贵看了好半天,末了冷笑一声:“王大掌柜,你是想拿我当扎枪使吧。古平原不也是你的死对头嘛,要不是他,你还在‘泰裕丰’舒舒服服当大掌柜呢。”

“我恨不得把他剥皮萱草。”王天贵面不改色地坦承,“李少爷,你不必如此防备我。说句实话,你修海塘跟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无损无益嘛。我此番前来,无非是看到李少爷要被人家笑话,而那古平原则会因此攀上高枝,与你李家平起平坐。我不愿意看他如此得意,这才想给你出个主意,灭灭他的威风,压压他的气势。”

王天贵说着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早知道李少爷视我为敌国,我真是多余跑这一趟。告辞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要走,等他来到门口,就听李钦在后面迟迟疑疑地叫道:“慢着,把话说清楚再走。”

王天贵背对帐中烛火,一张脸完全隐在阴影中,唇边现出止不住的笑意。“唉。”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身,脸色已转为诚恳,“谁叫我现在和李家做联号生意呢,李少爷还想听什么?”

“什么叫与我李家平起平坐,他一个臭流犯,能从关外逃得一条贱命已是祖坟冒了青烟,凭什么拿来与我京城李家相提并论?”

“你这话,当年就在这吴越之地,吴王夫差曾经对阶下囚勾践说过,后来怎么样呢?三千越甲吞灭吴国,夫差落得个自刎而死。囚犯又怎样,不是一样咸鱼翻身做了吴越之主!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古平原,可是他确非池中物,要是风云际会,搞不好真能一飞冲天。我输给过他,这是肺腑之言,对古平原这个人,决不能等闲视之,不然就算是京城李家,说不定也要阴沟里翻船。”

李钦憋着一口气,刚要反驳,回想自己在山西、在徽州屡次输给古平原,就连父亲已经十拿九稳的“天下第一茶”都被此人给夺了去,张了张口,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你既然认同我说的话,那么此刻对付古平原还不晚,不然等他修好了海塘,可就成了气候,再想治他就难了。”

“区区一个海塘,又不能谋利,古平原能从中得什么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想想看,令尊从曾大人那儿要了多少好处,真好比一座金山。古平原有样学样,至少也能要下一座银山,可是他却一定要和李家来抢着修这段海塘,白花银子不说,什么都没得着。以你我对此人的了解,他会做如此傻事吗?”

李钦一直在生气父亲派他来修塘,还真没往这上想,经王天贵一提醒,也疑惑地皱起眉头:“那他到底图什么?”

“图势!”王天贵斩钉截铁,“古平原可精明呢,他自知就是向曾大人要再多好处,也不过一时得利,再怎样也比不过京商。先前令尊帮湘军免了军费报销,古平原也替曾大人买来了几十万石粮食,这两样差办得都漂亮极了,在曾大人心中只怕是难分伯仲。那么要是在修海塘的事儿上,古平原压过你们李家一头,立时就会被曾大人高看一眼,成为两江中最受总督衙门赏识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