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瑾和父母,以及黑人(第6/10页)
“办公楼外面有什么东西可以拾的呢?”六瑾问。
“为了不让她饿死,我们总往窗外扔点东西。有一回,我还扔下一面铜镜呢。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拾荒者就是绝望者。”
那人快到面前了,樱带着六瑾到灌木丛那边蹲下,以免被她看见。他们看见她用一根棍在草里头拨弄了好久,后来就同一条蛇干起来了。她下手又准又狠,三下两下,那条蛇就不能动了。六瑾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像一名农妇,青筋凸起的双手骨骼粗大,眼里目光昏浊。她踩着那条蛇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前行。
待她走远了,樱和六瑾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去看那条蛇。蛇没有死,过了一会儿就缓缓移动着溜到草丛里去了。樱用视线追随着它,说:“哪里死得了呢?这里的动物都有九条命。”六瑾问樱,刚才那人为什么要打蛇呢?樱回答说:“因为她心里绝望。”还说不是每天都有铜镜捡,所以日子难熬。六瑾听了这话发起呆来,她抬头看见了鹰。鹰已经飞了很长很长时间了,肯定已经疲惫不堪了,或许,鹰也因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而绝望?
“那么我妈妈,她也绝望了吗?”
“我想不会,她从来不绝望,你就像是她,你这个小姑娘真像妈妈。”
又一辆班车来了,六瑾决定上车回家了。她告别樱的时候,樱的样子很伤感,就好像六瑾是去赴死一样。六瑾很气愤,一扭头不理他了。
黑人跟在汽车后面跑,挥着手,口里高喊着:
“六瑾,你可要再来啊!”
六瑾心里涌动着对这个黑人的复杂感情,在她幼稚的想象中,黑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古怪的人种。樱的样子让她想起太爷爷。她从未见过太爷爷,她将他想成站在帘子后面的一位古人,只将一双脚露出来。
下了班车,走进自家小院,这才看到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洗黄豆呢。
“妈妈,我去设计院了。”
“哈,那种地方,很没意思吧?一般来说小孩去过一次就不想去了。”
“妈,我觉得樱长得像我家太爷爷。”
“他呀,他是设计院的卫士!”
六瑾提着喷壶给花儿浇水时,又一次想起了乱岗上的那些鸟儿和蛇,她的心因为怜悯而发痛。下雪的时候,鸟儿怎么办呢?也许可以到办公楼里头去避寒?她觉得这种深奥的问题是她所不能胜任的,所以她就想忘掉看到的景象。
太阳落山了,房子里头很闷热,六瑾坐在井沿休息一会儿。这时她听到了水响。她朝井里一看,看见井水在下面翻滚着,溅起了水花。她想,那种地方是多么的不安啊。即使隔了这么远,她还能感到微微的震颤。她一回头看见了爹爹,爹爹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好久了。她指着井口让爹爹过去看。胡闪笑着说:
“我早看到了。这口井同我女儿一样不安。卫生局的人来过好几次了,说要将这口井填死。这事恐怕逃不脱了。”
胡闪的话让六瑾失去了观察的兴趣,她沮丧地站起来,走到院里去。年思已在院里摆上了小方桌,他们开始吃饭了。他们三个人似乎都在想心事,没人提起白天的事。虽然点了蚊香,蚊子还是很凶猛地进攻,六瑾腿上被咬了几个小包。胡闪忽然端着饭碗站起来了,年思和六瑾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年思问道。
“我弄错了,我以为是院长呢,其实是那拾荒的。拾荒人其实同我们一样都住在城里,他们是老住民,我今天才听说的。”
胡闪的一席话又将六瑾的思绪拉回了那个乱岗,她禁不住又满心激动地想起了那条挨打的青蛇,还有那些黑色的办公楼。刚才听母亲说,樱是住在楼里头的。那么,樱是对那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了。寒冬到来之际,他会让鸟儿进楼吗?蛇就不用操心了,它们肯定都呆在下面的地洞里。
夜里,失眠的父亲站在六瑾卧室的窗前同人谈话。他和那人一来一去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六瑾时而入梦时而醒来,每次醒来都听到他们用压抑的声音说呀说的,那么热切。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就走到窗前掀开帘子去看,她看见了黑人樱。樱的身体在没有月光的夜色中成了淡淡的影子,只有头部是实实在在地浮动在空中。六瑾想,他多么轻灵啊,做一个黑人真好!樱在说服父亲什么事,父亲始终摇头,似乎对这个没有实体的黑人不敢信任。六瑾看见樱在情急之下捶着自己的头,张开口露出雪白的牙齿。但是父亲还是沉痛地摇头,六瑾听到他在诉说自己的失眠症状,说:“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好不了了。”六瑾不知道樱看见自己没有,他的脸一直是向着自己的,只不过她听不清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