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瑾和父母,以及黑人(第5/10页)

六瑾去过一次设计院院部,在里头呆了一天,印象很不好,后来她就再也不愿意去了。那一天学校放假,六瑾上午在院子里清除杂草。她正在集中注意力干活时,有一位女子进了院子。她不说话,站在一旁观察六瑾,脸上透出赞许的表情。六瑾心里很疑惑:难道这个人是自家的亲戚?她朝石凳上坐下去,慢悠悠地说:

“你这个院子很好,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你没想过出去看看?”

“去哪里?”六瑾迷惘地问道:

“你父母工作的地方啊。那种地方才有意思呢。”

“你说说看?”

“哈!好。那里是一片荒原,数不清的小黑鸟落在野草丛里。那种鸟,来来去去,铺天盖地。面目狰狞的黑人们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他们其实性情温良。黑人们每天都要在荒原里迷路,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们惊慌地乱窜。”

“您说设计院在荒原上?可我知道那里并不远,我可以坐班车去的。”

古怪的女子离开之后,六瑾就换了衣服,走出门搭班车去了。

她在设计院门口下了车,可是她并不想马上进门,那些灰色的楼房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在长满荒草的乱岗上信步走去,她发现了绿蛇和那种黑色小鸟,可是鸟儿的数量并不像那位女子说的那么多。沿着下坡一直走,她来到了平地,她站在那里向上望去,眼里尽是一栋一栋的黑色楼房。楼房怎么变成了黑色的呢?再看脚下的草,全部都是枯草,那些黑色小鸟身上的羽毛也像被烧焦了一样。疲乏向六瑾全身袭来,她突然想回家了。

中年黑人从坡上走下来的时候,六瑾正弯下腰系自己的鞋带。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么黑的人,不免有点紧张。黑人笑起来,牙齿非常好看。

“这里的鸟儿一年比一年少了,都是因为火灾啊。你看这些枯草,每隔几个月就自燃一次,荒地里就这样。你妈让你快回家。”

六瑾心里想,到了傍晚,这个黑人也会乱窜吗?他看上去多么镇定啊。妈妈是怎么知道了她来这里的呢?那古怪女子告诉她的吗?

“可我现在又不那么想回家了。我想到处看看。您说说看,为什么从下面往上看,这些楼房就成了黑色的了呢?”

“楼房就是黑色的。从前,这些楼刚盖起来时,我们称它们为‘黑楼’。后来风吹日晒的,慢慢转成了灰色。可是从山坡下面看,它们又显出了原来的底色。”

六瑾将那些“黑楼”看了又看,心底有寒意生了出来。黑人在她旁边走,边走边用脚踢那些灌木丛,他说那里头藏着剧毒的蛇,多踢几下它们就跑掉了。他问六瑾怕不怕毒蛇,六瑾说怕啊,被咬了不是会死吗?

“如果怕的话,就要多同它们打交道。”他郑重地说,“我的名字叫樱,这原先是一条蛇的名字呢,哈!”

不知不觉地,他们又来到了设计院大门口,六瑾看见那些楼房又还原成了深灰色,天空也是那种灰色。六瑾觉得父母上班的地方很凄凉,那些窗户全关闭着,也没见有人从那些楼里走出来。如果说上班时不准乱走,那么樱为什么在外面?

班车来了,樱问她坐不坐车回去。樱的样子很热切。他干吗急着要她走?

“我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樱说。

六瑾说自己还要在周围溜一溜。她赌气似地加快脚步往一个方向走去,樱连忙跟了上来。六瑾问他老跟着自己干什么,他的回答令六瑾有点吃惊,他说是为了她母亲。

“十来年里头,我和你妈妈一直在谈论你,我知道只有这一个话题是她喜欢的,她啊,她可是一位少见的慈母!”

六瑾觉得这位黑人的话太好笑了,因为她自己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是慈母,她反而觉得自己从小比较疏远她。凭什么说她是慈母?就凭她的谈论?也许母亲在自吹?六瑾皱着眉头坐在一蓬草上头,她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谈论她。她在此地看到的景物令她很沮丧,现在这个怪怪的黑人又提起一个令她讨厌的话题,她真的有点生气了。黑色的小鸟成群地飞回来,落在那些高高的蒿草丛里。六瑾还从未见过住在草丛里的鸟儿呢。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草鸡”?冬天来了之后,它们藏到哪里去呢?这附近连树都很稀少啊。那条蛇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它口里咬着一只黑色小鸟,小鸟惨叫着。奇怪的是过了一会儿,它就将鸟儿吐出来了。受伤的小鸟躺在地上,喘息着。蛇又回到它的洞里去了。黑人樱同六瑾一块蹲在地上看那只鸟。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粒细小的药丸,喂给鸟儿吃了,然后将鸟儿放回蒿草丛中。他对六瑾说他总是带着这种治蛇伤的药丸。他又要六瑾往山岗的下方看。六瑾看见那里雾蒙蒙的,有一个头上包白头巾的人正从雾中走出来。黑人说,那是一名拾荒者,十多年来绕着他们的办公楼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