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第9/14页)

“啊,啊!”我说。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自己那么想去猴山了吧?是你老爹把这个念头塞到你脑子里去的,你再回忆一下看是不是这样。”齐四爷的声音镇静下来了。

事情并不是这样,我爹爹从未同我提到过猴山,哪怕暗示也没有。齐四爷干吗要胡扯蛮绊呢?是他自己向我说起猴山的嘛。我爹爹一坐下来抽烟就感叹“末世风景”什么的,先前我根本就不认为他会喜欢猴子。一想起那些会说我们的方言的猴子,我又焦急起来了。我在马的前额拍了一掌,它挣脱我跑开去,同另外那几匹会合了。

“齐四爷,我们快去山上吧。”我哀求他说。

“敏菊啊,我们已经晚了呢。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被这几匹马堵在屋子里头了啊。这都是因为你,你说你走不动了,要休息,我就带你来了这里。谁想到它们埋伏在这里等我们啊。”

齐四爷呻吟着躺到床上去了。他说他不再管我的事,我爱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自己负责。还说他管了我这么久,实在管不了了。屋里黑黑的,一下子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看不见齐四爷,床那么宽,也许他躺到最里面去了。我因为心里害怕就用手一路摸过去,却没有摸到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会不会床铺靠着的这面墙有个暗门呢?

我决心到外面去,我不觉得那些草马有什么可怕的,即使草的外表底下有活物藏着也不可怕嘛。

我在屋后慢慢找,终于找到了青石的阶梯。我顺着阶梯往马路上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马路上已经空了,没有人也没有车,空气因而很新鲜。我闻到了露水的味儿,莫非天快亮了?在马路下面,我刚才休息的地方,响起沉重的马蹄声,似乎是那几匹马在那里奔跑,奔跑的场地是一个广场。但我刚才并没有见到什么水泥广场啊。我停留过的那栋屋子也找不到了,那地方只有几棵没有树叶的枯树,鬼一样立在空空荡荡的地上。马的身影却看不见。我摸摸背上的干粮,还在,怕什么呢,天总是要亮的嘛。

虽然黑蒙蒙的,虽然不能大踏步地前进,我还是开路了。我在脑子里想着爹爹的事,我记起出门前我听到他在厨房里对母亲说:“永植这小子,天生是个贼种。”他的口气咬牙切齿的,大概永植又偷了厨房里的什么东西吃了。我哪些地方对不起爹爹呢?我干活躲懒,这地方的人都这样,因为吃不饱嘛。爹爹也并没有因为这事骂过我啊。那么,是因为我没有早一些提出来同齐四爷去猴山?我是提了的,他不答应我去嘛。他既然不答应,也不应该怪我嘛。现在他将我晾在半途,不关我的事了。这个齐四爷实在是怪得很。

至于找不找得到猴山,我是没有把握的。我这样走下去,总会走到马路的尽头的。但如果天还是不亮呢?如果碰不到人呢?如果碰到了人也还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呢?如果碰到的是一个熟人,他是母亲派出来抓我回去的呢?如果……我愿意多提出些问题塞满脑袋,这样就不害怕了。要不,这空空洞洞的脚步声真是令人发疯啊。如果永植在这里,他一个人掌握了猴山的秘密呢?刚才在那屋子里,我在梦中听见他说:“我可是牺牲了一条腿才获取这些事的底细的。”

“永植,永植,”我对着空中说,“如果你一个人到了猴山,可不要把我丢在这半路上啊。你应该给我一点信号。”

有一辆独轮车远远地过来了,轮子发出的声音像婴儿的哭泣一样。到了我面前,这辆车竟然停了下来。

“大爷,您能告诉我猴山离这儿还有多远吗?”

“傻瓜,下了马路就是。”回答我的竟然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他老模老样地坐在独轮车的车辕上,对我说:

“你这个家伙,过来。”

我走过去。

“你刚才骂谁?”他一边点燃烟斗一边说。

我在火光里看到一张光溜溜的孩童脸,不会超过十三岁,因为我不回答,他又提高了嗓门:

“你一直在骂!我都听见了!你骂谁?”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永植吧?是吗?”我为他的气势所压倒了。

“他比你好一百倍!你跑了来找猴山,你知道猴山是什么样的吗?就是那些长着乱草的石头山,像墙壁一样陡直,没有谁爬得上去!那上头也没有猴,倒是有一些鹰在那里筑了巢。喏,东边就有一座。”

他将下巴往右边一扬,我顺着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原来你认识永植啊。”我讨好地对他说,“你说说看,是不是快天亮了?”

也许,我急于想从他口中套出点情况来。

“我们这里是乌县,根本就不会天亮的。原来没人告诉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