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第10/14页)
他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
“上山的事,就不要考虑了吧。你看这墨墨黑黑的,怎么上山。你又不是永植,你要是他的话还可以考虑。”
“永植只有一条腿,怎么会比我还灵活呢?”
“你就是有十条腿,也上不了这些猴山!”
他突然生气了,推着他的独轮车就走。
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齐四爷骗了我吗?也许从前是有猴山的,现在已经变成荒山了?要知道连永植都相信这个啊,他可是什么都不相信的。我摸索着想下马路,我用脚往下探,探到那些溜溜滑滑的青石板,但却不知道哪里有阶梯。我又换了好几个地方,情形还是如此。我记得乌县这一段的马路特别高,我和齐四爷走下去都要走好久,如果我就这样从铺着青石板的斜坡滚下去,恐怕一下子就没命了。在这种墨黑的夜里,齐四爷凭着记忆就可以轻易地找到下去的阶梯,可见他对这条马路有多么熟悉。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办。又有一辆独轮车过来了,还是发出婴儿的哭声。我打算问问这个人。
“你这个倒霉鬼,还没死心啊?”
原来是那个小孩又回来了。
“每一年,都有十几个人从这里滚下去,砸破了脑袋,这里是鬼门关呢。”
他发出阴森的笑声,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不像一个小孩了。
“你到底是谁?”我问他。
“那一年你到地里去挖红薯,山路边有个人被猎人设下的陷阱里的铁夹夹住了脚,你还记得吗?那个人就是我。”
我当然记得那回事。我去挖红薯,突然下起暴雨来,我身上湿透了,心里很烦,扔下工具往山下跑。然后就看见那个花白胡须的老头。老头的样子很可怕,满嘴都是血,坐在路边动弹不得。他凶狠地盯着我。我起先踌躇了一下,接着立刻往山下奔去,头也不敢回。
“那是一个老头,怎么会是你呢?”
“你看看我,我是一个老头还是一个小孩?”
我朝他看,但什么也看不见。天太黑了。说不定他真是一个老头,可我刚才看见的却是一个小孩。我就伸出手去摸他的手,可他用力甩脱了我。
“你要干什么?”
“你的手不像老头的手啊。”
“像你这样以貌取人的家伙,我碰见过好几个!”
“你告诉我从哪里可以下去,好吗?”
“我说过了,你就是有十条腿也到不了猴山!”
他推着独轮车又走远了。
我忽然想到,也许他也同齐四爷一样,终日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他们两个人都对我不满,是不是在暗示我,要我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呢?我要下马路,我不下去,就永远到不了猴山。我又用脚沿着陡坡往下探,探一下又换一个地方,弄得满头大汗,还是一无所获。到处都是这一式的溜溜滑滑,到处都没有下去的出口。
“我是你的舅爷三永!你这忘恩负义的小鬼!”
那人在远处向我喊话,他似乎又推着车过来了,他为什么总不走远,总不离开我呢?是为了看护我吗?我没有舅爷,原来有一个,后来死了,死得特别丢人,是同别人家妻子私通,被人扔到粪坑里淹死的。但他不叫三永,他叫矮秀。
他又过来了,他凑上前来问我:
“你知道我车上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猜得出呢?是你爹爹坐在这里呢。你过来,来摸一摸他,他喝醉了。”
他拽着我的手往那黑影上贴去。
“三永,你又在搞什么名堂?由他去嘛。”
果然是爹爹的声音。但爹爹似乎不想理我。他说“由他去嘛”。看来他早知道我在这里。我心乱如麻,又记起齐四爷说我对不起爹爹的话。
“爹爹,您怎么也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就不能来吗?我总是在这条路上的。这里,风景好啊。”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好像患了感冒。
“爹爹,我要去猴山呢。”
“好,有这个决心是好事。”他干巴巴地说。
“可是这里下不去,我怎么到得了山上呢?”
“这小子,学会想问题了,好!”
“我应该从哪里下去呢,爹爹?”
“这种事,你不能来问我。你在家里就那么懒惰,现在还没改。”
那个三永过来推车,他们又一块离开了。三永还边走边对我说:“我早告诉你了,十条腿也不行。”
现在我真是郁闷。大家都在关注我,可又都丢下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里是不是乌县呢?如果不是乌县,即使我下了马路,也会找不到猴山啊。这个三永舅爷不是说“十条腿也不行”吗?我干脆坐下来等,等三永舅爷和爹爹再一次回来,那时我就要提出同他们一块回家去,反正也去不成猴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