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3/40页)

“会不会是癌呢?”他满腹狐疑地说,说了就痛得更厉害了。于是用手去挤压颈部,直挤得发紫。“近来我一直有种要发病的预兆,不管我走到哪里,老是看到一只黑公鸡,一个声音总在我耳边嘱咐:把脸向着北边。昨天在厕所,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我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有人开我的玩笑,就把脸向着南边,这就痛起来了。本来我还以为是伤风,谁料到会成这样子?”

“杨三癫子的母亲是患舌癌死的,臭得没法提。”她忽然一伸手捉住了公鸡,用力一甩,甩得老高,公鸡咯咯叫着,飞到柜顶上的阴影里躲起来了。她朝门外张望了一下,“修了这该死的垃圾站,怪病越发多了,什么年头听说过舌头上长癌的事呀?昨天下午又从垃圾站里挖出一具婴孩的尸体。现在不管什么都往垃圾站倒,装满了也没人管,就倒得满街都是。从上礼拜起就有人打开了张灭资小屋的门,在里边屙屎,还说总比屙在街上强。”

“都是那只死狗引起的。”他说了就要躺到床上去,忽然又跳起,原来在那天花板正中,并排爬着两只蜥蜴!

“吸血鬼。”他嘶哑着喉咙说,举起一杆梭标向天花板上用力戳、戳、戳。石灰一块块往下落,头顶上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蜂窝。

“鬼笔菌在黄泥街疯长。”他老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街去了,走出好远还听得她那铁皮鞋掌在马路上磕得乱响。

“区长这老滑头……”他正要开始想,立刻就打起哈欠来了。这是什么道理?一想,就瞌睡,脑子就矇眬。他大吐一口唾沫,踮起一只脚猛跳三下,口里喊着:“一、二、三!”

“所有的茅屋顶上都出现鬼笔菌,”窗口出现老郁阴沉沉的脸,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那个抹尸的老头,“连水缸底下都长出来了。”

“你看看我这里生的是什么?”王厂长将脖子凑近他眼前。

老郁迟疑地说:“也许,有点红?”接着马上高谈阔论起来:“城里有个牙医,不管谁,只要往上面一坐,他就用一条干毛巾帮人没完没了地擦脖子,直到把皮擦破,疼痛难熬……”

“放屁!你摸摸这边,还有这个洼洼里,呃?痛得要死!我现在越来越清楚,这一定是癌!我仔细回想起来,这地方痛了好几个月了。”

“怎么会得这种病……”

“还不是这该死的风吹出来的。有个声音老在我耳边说:别向南面。我以为是谁开玩笑,怎么没料到会有灾祸呢?哎,郁同志,”他忽然伤感起来,不习惯地称他为“郁同志”,“气象预报说这风要刮到十月份去?”

“都说这风没有要停的样子。”老郁垂头丧气地说,“连着几天,风里都是腐尸味儿,原来垃圾底下埋着一个婴孩!昨天挖出来,全都稀烂了,区长把袁四老婆找去了,八成是那个婊子做的案。她每天早上将头浸到尿桶里,连脖子都淹了。你凑近她的头发,总有一股臊气。”

“你能不能替我去买十支磺胺眼药水?”

“你犯眼病了呀?”

“我老有一种惶惑的感觉,我想呀想的,觉得我这脖子上要搽磺胺眼药水。谁知道呢?也许搽得好?”

“区长在追查拆迁的流言。”

“让他追查到世界的末日去。”他忽然嚷嚷起来,“他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个人?也许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区长,只不过是一场冒名顶替的鬼把戏?他来的那天,什么迹象也没有,钻在看小偷的人堆里,讲了几句疯话,于是黄泥街流言四起,吓破了胆,说是一个区长来了……谁能证明?他身上的衣裳为什么长年不换?好久以来我就在怀疑,他到黄泥街来是不是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他是不是想设下一个圈套?我看我们自己倒成了蠢猪。”他说着说着,眼睛发了直。

“厂长!”老郁害怕了。

“好!”他朝墙猛地一踢,踢下一只蜥蜴来,又用另一只脚去碾,“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他说,脸上像喝了酒一样。

埋了死婴,看看马路上没人,齐婆赶紧钻进张灭资的小屋。

黑暗中看见两只眼睛,是袁四老婆蹲在屋里的一角上。齐婆走过去蹲在另一角。

“你这是屙第几回了?”

“我屙了一上午了。”袁四老婆说,“我正在这里高兴呢!刚才你进来,我正在自言自语呢。”

“我刚刚埋了那崽子,呸,臭得不行。”

袁四老婆哧哧地笑着。

“区长找你干吗?”

“区长找我干吗?”她瞪着眼木然地说,接着眼一亮,异常热切地捉住齐婆的手,“这是一件谁也想不着的好事情,这是一个宝葫芦里面的秘密。哈!昨天一早我就看了看天,说‘无雨顶上光’,后来到厨房去打水,发现瓢不见了,我纳闷了好久!所有的好事都凑到一处来了。想一想吧,要是不停电,要是我睡得很死,要是抽屉里没有麻绳,好运气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可是好运气偏偏就轮到我头上来了。刚才我一个人躲在这里笑啊,笑啊,笑了个痛快!这件事我到死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