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2/40页)
法师在酒店里坐到傍晚才离去,喝了许多酒,步子蹒跚得厉害。他的布袋遗落在酒店的桌子底下,店员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河沙,沉得提不动。
剃头的暴眼忽然又出现了,在街上转来转去的,深更半夜,用剃刀在每一家的窗棂上敲得笃笃直响,把人吓坏。天亮时人们从床上爬起,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检查门闩和窗闩的牢度。
“黄泥街有一个大的阴谋颠覆活动在酝酿中。”王厂长说。
嫌疑犯一共有二十一名,通统关在S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因为怕逃跑,就把门锁上了。这一来所有的人都把大、小便屙在屋角上,一边屙一边破口大骂:“连屙屎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有一名嫌疑犯口袋里揣着两只蝙蝠,他把蝙蝠放出来在地上爬,大家都来围着,尖叫,吐唾沫。
“那边闹些什么?”区长眨巴红肿的眼,皱了皱眉头。
“他们要出来,我把门锁上了。”厂长毕恭毕敬地说。
“去把锁打开!”
“开不得,他们会杀人的。我这里有证据。”王厂长掏了半天,掏出四五封皱巴巴的信,上面满是乌黑的指痕,“匿名信,有一个大的颠覆行动在酝酿中,我家院子里的疯狗就是一颗信号弹,昨天掏粪的又从厕所里掏出一枝枪。他们一捣乱,我的病就更厉害了,我现在老要吃肉。昨天午睡我睡在院子里的槐树底下,梦见自己变成了狼,拼命追赶一只灰兔,这不是真荒诞吗?来过一个法师,询问关于白老鼠的事。他一走,电报员就发了痉挛症,打了两支安乃静,现在还在邮局的楼上抽搐呢。这几天乱得很,出门一定要戴草帽呀。”
“你带一个到这里来让我审问。”
“那是非常危险的呢,你得小心。”他撅着屁股到那边去开门,区长发现他的一只鞋是趿着的,走起来踏得大响。
带上来一个没头发的女人,手被铐着。王厂长说她“穷凶极恶”。女人的头皮是淡红色,上面满是癞癞疤疤,眉毛也没有。一上来就是大叫“青天大老爷”,大磕头,磕过之后又大喊“冤枉”,喊过之后又跳起来大骂“奸细”“杀人犯”,喷出的唾沫就像一条条白虫子。
“你到街上去调查调查,”她突然住了口,凑近区长诡秘地说,“我家隔壁的每天半夜起来收听无线电,他的被子里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一台发报机。现在谁走近他的屋子他就向谁扔砖头,我丈夫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你们进去的时候不要惊动了他,可以从后墙翻到厨房里,别弄出响声。这事不会错,我已经观察好几个月了。现在黄泥街每家都长一种鬼笔菌,阴森森的,连床下垫的草里面都长满了……有一只猫,疯了三天了,藏在隔壁院子的乱草堆里。你们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不要关灯,不要开窗,要把屋里看来看去地看个遍。”
“放了这只脏鸡。”区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她在撒谎呢,他们都有整套整套的阴谋诡计,千万别上当!”王厂长说。
“滚!”
“滚!”王厂长也冲那女人的背影大喊,砰地一声关了门。隔着好远,他还闻见区长衣裳里面一阵阵袭人的狐臭。他始终想不通,区长干吗老穿着这件衣裳不换?
“不是您老的意思吗?”王厂长小心翼翼地微笑起来,“您老那天晚上的谈话……后来我仔细分析了好久!那里面有好多深奥的哲理,我整整花了一晚工夫,把您老的讲话归结为一个字:吃!对不对?我觉得这一次,我的理解能力大大提高了。自从你走后,我每天都在学习文件,这一来思想就进步了。当然,错误还是存在的,比如究竟是猫还是人的问题……啊?”
“你给我把那把锁打开,你这毛猪!肥肉!”区长一拳打在桌子上,气恨恨地说,“我得过脑溢血!这眼痛死了!啊?一清早猫儿就从我前边横过……你这猪!”
王厂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开锁,犯人像一大群疯狗那样冲出来。他心里怀疑着,区长是不是装疯?这老滑头!
四
王厂长早上漱过口,弄得满脸牙膏泡沫。想回头拿洗脸手巾来揩,忽然就不能动了。他砰砰地打开屋里所有的抽屉,翻来翻去,翻得灰雾冲天,最后翻出一瓶弄脏了的万花油。他一下子就抹了大半盒在脖子上,想试着动一下,不料,轻轻一动,就痛出眼泪来。
“都是这该死的风,”他朝着他老婆的后脑勺说,“我通晚都梦见风把我的脖子吹断了,脑袋落下地,肩膀上光秃秃的。气象预报说这风要刮到十月份去,这有什么道理啊?”
“这风呀,大家都说要刮到世界的末日去。”老婆一动不动地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准备着出其不意地抓住脚边那只秃尾巴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