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20/40页)
“有线索没有?”区长忧心忡忡地说。
“您说什么呀,根本不可能!那件事布置得很周密,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没法着手调查。我认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怀疑对象。在我们这条街上,所有的事都是没有头绪的,我老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现在我得出一条经验:凡事适可而止。这一来,问题时常在睡梦中得到意想不到的解决。”
“这条经验给我很大启发。”
“近来我落下了一种病,我还不能确定是一种什么病。可能是一种了不得的隐患,我有这个预感。您有没有发现最近我像一匹马一样能吃了呀?我现在睡也睡不好,老要半夜起来吃。啊,你这眼怎么啦?得了这种眼病就别想好!您得去找李大婆婆,这种眼病只有她有办法。”
区长捂着眼回到S办公楼里。睡到下午,痛得实在受不了了,用冷毛巾敷也不济事,烧得眼珠像要暴出外面来。他在屋里蹦来蹦去地折腾了好久,最后才去走廊里敲隔壁的门。
“是区长呀。”朱干事蓬着头走出来。
“你替我去把李大婆婆找来。”
“治眼病?”朱干事意味深长地说,“那是一个巫婆,专门搞迷信的,有时还把人的眼弄瞎,您怎么能把自己的健康交给这种人?您这病不要紧的,拖到秋天就会好了,从前我也得过这种病,每次都是在秋天里好了的。”
“它马上要掉出来了。”区长指一指烧得血红的眼珠说。
“不要紧的,您要有信心,只要拖到秋天里……我有一个侄儿,腿上生了疮……”他还想说下去。
区长叹了一口气,又回到屋里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做梦,就梦见眼珠暴出来了。
三
王厂长坐在家门口看那对面茅屋顶上的麻雀,一共有三只,细小的腿子在草里搔来搔去的。“要是再飞来一只,屋顶上就会长出蘑菇来。”他想。院子里的死狗昨天已派人弄走,当时他躲在房间里把门窗闩得紧紧的。但是狗身上的跳蚤留下来了,不论他站在哪里,它们总跳到他身上,乱蹦乱咬,弄得他全身都是疙瘩,发了疯地抓。狗身上的那股味儿也留下来了,撒石灰喷香水都无济于事。那味儿似乎有股渗透力,顽强得很。昨天夜里,区长半夜来敲门叫他去,要他明确表态:王四麻案件是不是一个迫害案?他记得他谈来谈去谈了许多,但归根结底只能叫作搪塞。究竟为什么要搪塞,他也不明白,可能是由于答不出。“王四麻是不是一个真人?”区长冷不防问了一句。当时他脊骨一凉,吓了一大跳。他没回答,只含含糊糊讲了一些事,如王子光与黄泥街的神秘联系啦,梦里的兆头啦,秘密陷阱的出口啦,最后他提出来:“要防止思想界的混乱。”区长很不满意,脱下袜子来烦躁地搔脚丫子。后来又拿出一个碾钵来,精心碾制一种药粉,说是用来涂在眼里的。他究竟为什么答不上区长的问题,他现在仍然没法解释。当时他只是遵循经验认为:区长并不是问他,区长提问是因为眼睛痛。也许区长竟是在考验他?他狠狠看了区长几眼,发现区长也在瞪他,脸上毫无笑意。于是他又一次断定,区长并不是问他。他记起从前有一个干部,想在黄泥街调查一个人的死亡原因,调查来调查去,什么也没查出。结果他的牙根肿起来,嘴巴都张不开了。第二天那干部就卷铺盖逃走了。他们一直谈到深夜两点,翻来覆去总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王四麻问题。回来以后他还在床上折腾了好久才睡着,到现在脑子里还是稀里糊涂的。
“喂,考虑得怎么样了?”区长来了,干瘪瘪的,完全没有风度,衣服就像披在身上的麻袋。
“您的眼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嗐,里面全是脓,烂透了,得了这种眼病就没法好!”
“我觉得群众里面有抵触情绪。”
“你听说了女人脚上长鸡爪的事吗?毛毛雨落了两天,连被子都是溜溜滑滑的了。我老婆叨念着要烧大火烤被子,不然里面会长出些什么东西来的。”
雨落大了。
街上有一个握菜刀的男人在追赶一个蓬头女人,那女人满身泥浆,一边朝前滚一边疯喊。围着的人很多,都打着油布伞,伸长了脖子你推我挤的。
“那是干吗?”区长问。
“还不是吃蝇子的事,”王厂长紧绷着脸,“她男人不准吃,她偏半夜起来偷着吃,也不是闹了一回两回了,这种女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区长边说边想心事,“为什么这些人不办一个文化学习班?”
“听说最近要拆迁,那女人吃得越发多了,”王厂长盯着街上又说,“有时白天也吃,还说不吃白不吃,到了新地方就没有吃了。自己吃不算,还带一个野男人来家一道吃。这就闹起来了,听说她丈夫要剁那男人的脚,那人已经在防空壕里躲了十多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