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18/40页)
王九婆死在床上了,大家都用手巾捂着鼻子,去看王九婆。
区长到S办公室里查“死亡原因登记表”。
张灭资26岁男死亡原因:饮食过度(由一只瘟鸡致病)
宋进财70岁男死亡原因:狂想症(由雨水诱发)
于子连女18岁死亡原因:自愿(吞玻璃致死)。
共有五十多个名字,均为近几年死亡人员。
区长的鼻尖凑到了纸张上,总想从字里行间看出些问题。看了一会儿眼睛就胀起来了。
屋里热得很,许多蝉撞在玻璃上,掉落下去。他吐了一口痰,吐在地上,立刻噗地腾起一阵灰雾。“有没有迫害案?”他满怀忧虑地想,走过去打开蒙灰的窗,看见楼底下有一个女人在垃圾堆里翻什么东西,屁股翘得老高,嘴里还在嚼什么。那女人很面熟,他想了一想,记起来她姓齐,刚才在街上看见过的。女人二十多年前和他同过学,当学生时老爱扎纸人,课桌抽屉里堆满了字纸。她什么时候在黄泥街扎的根?索然无味地在办公室踱了几圈,就去厕所大便。厕所里溜溜滑滑的,臊得不行,人一进去,蚊子就猛冲上来。他用手死死抠住墙,小心地避开一堆屎蹲下去。“这种地方。”他嘀咕了一句,觉得右眼皮被扎得痛,“莫不是得烂红眼了?”从早上起区长就一直在担心得了烂红眼。当时他从提包里掏出四五种眼药,一样搽了一点放在眼里,然后闭上眼,揉了好一阵,总放心不下。他闭眼的时候,有种怪鸟的声音在外面叫,等他去打开窗子,却又只看见那女人在垃圾堆里翻。
“喂——”他可着嗓门叫。
女人并不理睬,将屁股对着他。
来的时候老婆冲着他直喷唾沫:“那种地方也去得?那街上一年要发两三次瘟疫,家家都腌死人肉吃!去年我的一个亲戚去那里住了几天,回来就瘟了,肚子都烂穿了。听说还有一间鬼屋子,里面住着一个叫王四麻的并不存在的人……”
走到街上,遇见许多死鱼的眼珠,也遇见许多打呼噜的大嘴。“有没有迫害案呢?”他皱紧眉头,凝视着张灭资屋顶上那盆脓疮似的仙人掌。有人在吊一个小偷,区长连忙夹在人堆里去看,一个瘦骨伶仃的暴牙将捆小偷的绳子抛上树桠,开始徐徐往下拽。那小偷就徐徐上升。吊了一分多钟,他就开始呻吟了。
“好!”黄泥街人赞赏地说,小眼里放出喜悦的光。
又吊了两分钟,小偷大叫了,脸色变得煞白,汗珠一滴滴落下来,将地上的灰落出一个个的小洞。
“好!”黄泥街人拍掌了。一些人拿出怀表来计时间。
吊了半个钟头,小偷昏过去了。暴牙将绳子缠在树上,打了个活结,又进屋搬了一张躺椅出来放在树下,然后躺下去,摇起大蒲扇来。“七十五斤粮票,六块五角钱。”他指着半空中晃晃荡荡的小偷告诉大家。
太阳很毒,都在流下汗来,但总不散,想要看出个究竟。
“黄泥街有没有迫害案?”区长凑着一个老头的耳朵问。
“啊?”老头的脸上变了色,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黄泥街落过两次死鱼,一年四季落灰。”
“四十五分钟。”有人指着怀表说。
都伸长鼻子嗅着小偷身上透出的汗味。耐心耐烦地等待着。
一个乐队在棺材边上奏乐。
空气中充塞着浓浓的腐尸味儿。
人群在窃窃私语。
“夜里王九婆的三条猪一齐跳出栏,跑到郊外去啦。”
“S的垃圾堆里挖出金条?”
“昨天有一个无头男人到了黄泥街,听说是在城里被砍的。昨天半夜剃头的从街上走过,手里提着人头,都用铁丝圈着。”
“王九婆是真死假死?”
区长看见胡三老头坐在茅屋顶上打瞌睡,弓着背,脸埋在手里,一只麻雀停在他脚边。
“喂,下来!”
“啊,区长!听说区长是微服私访?”
老头像一只蜘蛛似地攀着梯子爬下来。
“王四麻是不是一个真人?”他突然问。
“王四麻?!”胡三老头吓了一大跳,“王四麻是不是一个真人?”他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下巴打着颤。后来想起了什么,进屋去拿了一条长凳出来,招呼区长并排坐下,很贴心地耳语道:“嘘!不要这样大声,我的心跳得真厉害。我来告诉你。”他矇眬着棕黄色的老眼,那记忆仿佛被带得极遥远,“从前我家天花板缝里长一种黑蘑菇。蝇子呀,就像雨一样落在帐顶上。夜里有赶尸鬼路过,喀嚓喀嚓,我常常数那脚步数到天明!街口挂着一个黄灯笼,我老以为是一个大月亮。厕所是干净的,每家屋顶上都长着酢酱草……现在有人要把我锁进防空洞!拆迁的事有无进展?这几天我一直躲在屋顶上观察黄泥街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