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24/41页)

一会儿,我听到楼下有很大的、非同寻常的喧闹声。我下到一楼,看见菊妈妈正在追鸡,那一大群鸡都在乱飞乱跳,而她赤着脚,眼珠血红,就像发了疯一样。

“菊妈妈!”我喊道。

她根本没听见,眼珠瞪得溜圆,然后朝前猛地一扑,抓到了一只鸡,那正是那只芦花鸡。其实那只芦花鸡根本就没有逃跑,它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菊妈妈捉到鸡后定睛一看,口里骂道:“又是你这瘟鸡!”然后恼怒地将它放掉了。芦花鸡跳了几下,双腿开始发抖,一会儿就朝地上跪了下去,闭上眼,头一歪,死了。

我跑过去抱起它,恐惧而又厌恶地对菊妈妈说:

“你是一个屠夫。你不让它吃饱饭,一点都不关心它的死活。它已经是这样衰弱,你还是不停地虐待它,一直到它死掉,你既然是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应当养鸡。”

菊妈妈看着我涨得发红的脸,叹了口气说道:

“原来你在伸张正义,你是不是太夸大了你的同情心呢?你这样生气可不好。你认为,我该怎样来养鸡呢?我倒很想换一种方式,可并没有现成的模式呀。请你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究竟要怎样养鸡才算合理呢?你心里头一定有一种很好的方案吧。”

“我心里头并没有什么方案。”我不得不老实承认,“可是除了虐待,真的就再没有其它的养鸡方式了吗?”

“可惜没有了。你可能不太清楚这周围的环境,因为你总在房里睡觉。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每天下午都有一伙住在附近的小流氓到我家里来滋事,因为我养鸡,养得又多,他们就故意把脏东西弄到我煮好的鸡食里面,使得它们很容易发瘟;再有就是偷鸡,专门偷那些长得肥的。我受了他们的欺负,心里窝了很大的火,只好找这些鸡们出气了。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可是你这只芦花鸡,小偷是不会要的,它这么瘦,几乎没有什么肉,年龄也很老了,要是你不扑到它身上,它是不会死的。”

“为什么你这么看重这只鸡呢?鸡就是鸡,总会死的。我正在气头上,它却站在那里挡我的道,怪得了我吗?你对我说过,它喜欢到你房里去转悠,这也不见得就有什么特别。你看它这么脆弱,扑它一下就死掉了。好了,我站在这里和你说了这么久的空话,原来你也没有更好的养鸡的方案。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只瘦鸡,你就拿走好了,还可以熬一锅汤喝喝。”

“不,不,我不要!”我连忙一松手,死鸡掉在水泥地上,立刻引来一大群苍蝇。

“该死的!该死的!”菊妈妈一边骂我,一边弯腰捡了那只鸡,扔进垃圾桶。

“你看,这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原来它也生活在我的鸡群里,甚至还到过你房里,你觉得它这家伙很有内容,没想到结局这么没意思,连熬汤都嫌太瘦。”

我觉得再呆下去很没意思,就拔腿往家里走。没想到菊妈妈也跟在我后面上楼来了。我进房她也跟着进房,还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仔细打量我的房间。

“我从来没到你房里来过。”她解嘲似的说,“想都没想过这事。”

“我们应当多多联系,这正是我的愿望。”我毕恭毕敬地说。

“这并不等于我们关系的实质有了改变!”她突然提高了嗓门。

我像受了猛烈的一击似的颓然往床上倒去,她的声音震得我的面孔发麻。

“菊妈妈,”我虚弱的声音如同蚊子叫,以致于她将面孔凑到我跟前来倾听,“真的不能赦免一次吗?”

“可惜啊。”她沉痛地摇着头。

她的双臂撑在我枕头的两侧,背弯得像一个大驼峰。当她用一只枯瘦冰冷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和额头时,另一只手臂便支撑着她整个身体,这使她的姿势显得很费力,我都在心里为她不安,但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她的手臂具有很大的力量似的。

“鼓鱼和我的关系也是这样吗?”

“也是这样。”她点点头,换了一只手臂来支撑她的身体。

她就这样悬在我上头抚摸我,直到我心如死灰,她才满意了,不停地叨念:

“这就好,这就好,你就该这样。”

“请你不要像一座桥一样架在我上头,请你坐下,将手臂放好,你的这种姿势让我难受。”我的声音仍然如同蚊子叫。

“你以为我采取这种姿势很费力吗?你太低估了我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我的上方移开去,然后又朝地上用力吐了一口痰,站在屋当中。

“只不过死了一只芦花鸡,你就变得这么伤感,这都是因为你长年住在这种不透气的房子里。我倒不是想谴责你,我只是提醒你,你一定要学会随机应变。我今天倒是很有闲空,你可以向我提问题,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已经厌倦了和你谈过去的事,你不会向我提那方面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