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1/13页)
我笑了,苦笑。
她说:看看,看你吓的。又不问你借钱。接着又问:咋啦?眼上出毛病了?
我说:车祸。
她上下看了看,说:咦,不赖。不赖。全全活活的。
这话仍然让人觉着亲切。只有吃过苦的人,家乡人,才会这样说:只要“全全活活”的,不缺胳膊少腿儿,就是福分……
接下去,她的脸拉下来了,她绷着脸说:丢哥,你得给我平反。你必须给我平反!
我笑了,说:我又不是政府部门的人,你也不是梁五方,我给你平啥反呢?
她说:要不碰上你,我就不说了。既然碰上你了,我就得说说。那梁瞎子(指的是梁五方,在平原,凡给人算命的,贬称为“瞎子”,褒称为“半仙儿”),没少在你那儿造我的谣吧?
这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翻江倒海,突然想起了那盆汗血石榴。那棵石榴,我一直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儿,我都带着它。
蔡思凡说:那梁瞎子,亏心不亏心?到处造我的谣,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我把我老爹的头给割了,种成一盆花。这话你也信?
蔡思凡说五叔,一句一个“梁瞎子”,我不好接她的话,只有苦笑。
她恨恨地说:梁瞎子,一个流窜犯,骗我多少钱还这样编排我,安的啥心?是,早些年,我是缺钱,求告无门的时候,我上吊的心都有过,可我咋也不会去卖我老爹的头吧?这没影儿的事,还到处传。
她说:你也知道,我爹追我娘,从城里追到乡下。他跟我娘虽然打了一辈子架,可两人感情好着呢。后来他瘫痪了,出不了门了。那盆石榴,是我给他买的,好让他看个景儿。我娘还怕他“落”(寂寞),让我给他买了只狗娃,好让他听个应声。后来我老爹下世,有人说那盆石榴是个景儿,很值钱,我这才把它送人了。就这点屁事,传来传去,都把我传成杀人不见血的恶鸡婆了!
她说:你不知道现在干企业有多难。那些村里人,你用他,他说你给的工钱低,骂你;你不用他,他说你不给本村人办事,也编排你。这年头,说真话没人信,谣言有人信。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真说不清楚,当初我买下的那盆石榴,是不是一个错误?
接着,她又数叨我说:丢哥,你良心让狗吃了?我爹把好处都给你了。一村人的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了,你连回去看一眼的心都没有?
我诺诺的,无话可说。我想说,我是想回的,我真想,可我……
蔡思凡说:你脊梁上湿不湿?
我迷惑:湿?
蔡思凡笑了,说:背一脊梁唾沫星子,你盖儿不潮啊?还有,脊梁骨没让人捣透吧?又说:怪不得,你穿着西装呢。
我明白了。说:村里,骂我的人多么?
蔡思凡说:这我不能瞎说,你自己想吧。
借着蔡思凡的话头,我忍不住问:老妹子,你说实话,那些匿名信,是不是你寄的?
蔡思凡说:谁说的?谁又编排我的?是梁瞎子?
我说:那匿名信上只有一句话:给口奶吃.是不是你?
蔡思凡大笑,说:吓坏了吧?不是我,真不是。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收到匿名信,也曾经夜里睡不着觉……那话是老姑父的语气:给口奶吃。可老姑父已经去世了。
临走的时候,蔡思凡说:丢哥,你要是有良心,也该回老家看看了。
我说:是啊,我也想回去。
她说:手里有钱了,给家乡投点资。
我喃喃地说:我要回去,就种树……
她说:好啊。你种树,我伐树。我那板厂,你去看看,全现代化的……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24床是个很奇怪的人。
24床是个小个儿,人很精神,我是说他走路时,表现出的是一种“挺”的感觉。在眼科病房,独有他,是挺着身子走路的。他个小,还包着一只伤眼,就在病房的过道里,挺括括地走,身子架着,其实,这很累。在很多的时间里,他手里举着一部手机,慌慌地,头直杠杠地,不看人,就那么直直地、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边走边打电话,很忙的样子。
夜里,他也是一个人,围着眼科病房的这栋楼,转来转去、很沉重的样子,一圈又一圈走,也不知在干什么。但是,无论谁看到他,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后来,9床的老许告诉我说:那人,你看那人,24床,小个子儿,头昂着,还老举个手机,一路“喂喂喂”,半个闲人不理。就那主儿,是个大厂的厂长,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