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位女士的罗曼司。她为什么向一位邮迷要走了一枚(第7/11页)

粉碎“四人帮”以后,一个炎热的夏日,她匆匆地到王府井大街“中央普兰德”洗染店去取一套衣服。隔著玻璃门,她忽然在人丛中看见了那位英雄,以及他和她的已经长大的儿子,还有一位肥硕的妇女——从三个人一同前行的姿态上,不难判断出她是何人——慕樱心里一阵悸动。多少往事涌回了心头。她热爱过那位英雄,那位独眼、跛腿的英雄。现在他戴著一副墨镜,似乎干缩、伛偻了,走路也更加吃力。她回想起那张使她认识他的报纸,那个历史性的中午,以及那棵大桑树和桑葚在报纸上染出的殷紫的印迹。他们两个谁捉弄了谁呢?……她更久久地注视著她的儿子,我的天,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吧?她竟会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都说她心狠,她自己也承认:她似乎缺乏妇女应有的天性——母爱,然而缺乏并不等于没有。她望著那五官酷似英雄的儿子,眼里涌出了泪水。

又有一天,已经入秋了,那时候盒式录音带刚刚流行,街上常有年轻人提著答录机,哇啦哇啦地一路响过来。邓丽君的流行曲,“阿波罗”的电子乐,气声演唱法,电子震荡形成的蛙音……构成了那一阶段的特定气氛。就在那样一种气氛中,慕樱在前门外新大北照相馆门口遇上了多年不见的金鹂鸣。金鹂鸣首先尖叫起来,然后搂住她在人行道上转了一圈。她心里一阵内疚,金鹂鸣为她受过处分,而且影响到后来的分配——可是她还没有开口说出致歉的话,金鹂鸣却已经挽住她的胳膊滔滔不绝地同她叙起了旧来。金鹂鸣把她拉到了“老正兴”饭馆,登上二楼,点了两个上海风味的名菜,同她边吃边聊。原来金鹂鸣现在根本不认为当年出现的事态是灾难与不幸——她笑嘻嘻地说:“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把鱼儿扔进了水里!”金鹂鸣毕业后被分到了一个部里的医务室当大夫,这虽然断绝了她医学事业上的前程,却使她获得了相对的清闲与舒适。现在她就要调回上海,与她的爱人和孩子团聚——而且,她父亲,一位上海知名的工商业者,政策得到了落实,她家将重新享有一栋花园洋房,并且已经领到了一大笔“退赔”……她对现实心满意足。她邀请慕樱到上海去玩,全家都去,就住到她们家中,她将在著名的“红房子”西餐馆,请慕樱全家吃蕃茄葡国鸡与法式烤大虾。她们快活地回忆起大学生活中那些有趣的细节,回忆到那件紫罗兰色的布拉吉,以及金鹂鸣拉著她跑到楼门口去照大镜子的场面……唉,生活啊生活,倘若当年没有那一些偶然的、琐屑的事件,慕樱的性格、心理、情思、向往……是不是会朝著另外的方向发展、变化呢?谁能说清!谁能?

这次重逢的结果,是金鹂鸣帮慕樱调到了那个部里的医务室,由她取代了金鹂鸣的角色。慕樱去报到不久,齐壮思便被任命为那个部的负责人之一。

现在指责慕樱的人,把她形容为一个阴谋家,硬说她之所以“混”入部医务室,是勾引齐壮思的计策之一。实际上确实不是那么回事。然而,慕樱却也认为,就算她确实是冲著齐壮思而去的,又怎么样呢?

一天,晚饭后,女儿到胡同里跟小朋友跳“猴皮筋”去了,慕樱本著上述原则,冷静地招呼葛尊志说:“你坐下,我要好好地跟你谈一谈。”

葛尊志正在收拾碗筷,不经意地说:“谈什么?再说吧——我先把碗洗了。”

“你搁下,一会儿我来洗。”慕樱的表情声调令葛尊志吃了一惊,“你坐下,我觉得不能不直截了当地跟你谈谈了……”

葛尊志坐到她对面,事到临头竟然还懵懵懂懂。

慕樱觉得她自己心里充满了最圣洁最高尚的悟性。她平静而庄重地对葛尊志说:“我不爱你了。我曾经爱过你,我感谢你承受过我也许是过分热烈的爱,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作出的重大牺牲。可是,我现在不爱你了,一点爱情也没有了——”

葛尊志瞪圆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目眩神昏。

“我知道你听见了我这些话,心里一定会很痛苦。可是我要是向你隐瞒这一切,那我就是不道德的……”

葛尊志嚷了起来:“你怎么回事?我怎么你啦?”

慕樱冷静到残酷的地步,继续往下说:“我们都应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这样:我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另一个人,非常、非常热烈地爱上了另一个人……”

“你怎么可以?!”葛尊志仿佛被她当胸刺进了一刀,“你怎么干得出来?!你——”

“现在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而是面对著这个事实,我们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