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11/22页)

“开玩笑!”他把腰板挺得笔直:“你以为我真老得不行?”

“你都快要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我算怕了你了!”杜小棣幸福愉快地笑着,跳上去,抱住他不放,“你是魔鬼,吃人的魔鬼--”这是一个快活了便高兴,便手舞足蹈,不快活便噘嘴,便好象天要坍下来的,多少有点神经兮兮的女人。不是很有心眼的,很会动心机的女孩,她根本不会想得很远很深,她以为他的沉闷是在考虑失去的官职和地位:“这回要过几天乡下人的生活,你这当官的抖不了威风,犯愁了不是?”

“得了,我在山沟里呆过的。”

其实,朱之正现在心里盘算的,和早晨出城的时候,和更早答应远行的时候,不知转了几个否定之否定的弯子?全非初衷。“亲爱的,既然我真正地得到了你的全部,我就不会让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能够放弃的,他会毫不吝惜地弃之如敝屐,置之脑后;但好容易得到的,就不愿撒手了。他怎么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愈来愈悟到人活着的全部目的,在那里忙忙碌碌,争来夺去,说穿了不过是为一些虚幻的影象,在那里无休止地消耗掉体能罢了。而后又为获得的其实空空的,同样是虚幻的满足,在那儿盲目地快乐和兴奋着。这一切,比之眼前这个无与伦比的肉体精灵,都他妈的暗然失色。

他才彻头彻尾的明白,就在那矮矮密密的山林里的欢乐,证实了一个男人,他的第一物质,也是第一精神的的承载体,就是你身边的你醉迷的那个女人。还寻找什么呢?追求什么呢?女人是点燃男人灵魂的火花,他有过好几个女人,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把他的心燃烧起来的。

--你得到了她,你找到了生命价值,管人家怎么笑话你这份出息,你突然觉得活着非常有意义,跟她在一起,有那么多的快乐,你干嘛不牢牢把握住她呢?

好多年没敞开喉咙唱歌了,有时陪杜小棣到卡拉OK歌厅坐坐,也只是微笑着而不张嘴,自从语录歌以后,他记不得什么时候曾经产生过唱一唱的欲望,这一会儿,他竟哼起一首还是做大学生时的歌曲。“当那梨花开遍了原野……”虽然,那院墙里,是开得未免晚了一点的玉兰花。

“你唱的是什么呀?”她虽然在歌舞团,但是个追赶时髦的的女孩子,不会知道这支老掉牙的歌子的。杜小棣的全部知识,表现在化妆品、时装、以及法国香水的牌子上。“你不要到时候受不了?没有宴会,没有干杯,只有粗茶淡饭!”

“你别以为我天生是个官僚,干巴巴的,毫无趣味。宝贝,原来我傻呼呼地允许你后悔,现在,对不起,我已经懂得怎样正经享受人生珍惜人生,你想后悔也不行了。”

“后悔?这是什么意思呀?”

她有些意外,因为,她除了追逐她的快活外,还来不及后悔呢!她根本不可能理解,朱之正突然冒出来的后悔,是指在他和巩杰之间的抉择。这一点,从他开始动念头,要把这个女孩子弄到手时,就做了足够的思想准备的。特别那天告诉了她,巩杰快要放出来的消息,这个并不深沉的年轻妻子,出乎意料的表现了那种无所谓的平淡,连一点表面惊讶的神态,也未流露,这倒使他内心产生相当大的震动。他不是怕她难以忘情,而是怕她悔之不迭。因为巩杰提前释放,不是原来那使她等不及的漫长的徒刑期限,他无形中扮演了一个把她骗到手的可卑角色。当时,他确实对她建议过:

“如果你要等待的话,一年两年,还是容易熬过去的,但是,我劝你考虑,你要为你的痴情,付出你整个青春的话:第一,他值不值得你牺牲?第二,你舍不舍得为他牺牲?第三,你能不能有恒心等那么久,不是一年,不是两年啊!”

很难说她是被这番话打动,也很难说她本来有什么主意,但她不打算等下去,倒是从这一刻铁了心的,因为她开始信任他了。

而且她答应嫁给朱之正,也是这次谈话以后不久的事。

哪晓等不到一年,巩杰从狱中走出来了,这是朱之正未料到,更是杜小棣太意外的。

但天地良心,此刻在院子里那玉兰花树下,和曲大娘亲热个没完的漂亮女人,压根儿也没有他的这份思考。她所以下乡,就是逃避,眼不见,心不烦,就行了,才不愿在脑子里总琢磨那些难题呢!暂时离开城市,正是怕那个爆炸性的场面,巩杰找来了,怎么办?那个大胡子是一定要来同她理论的。而且她也不能肯定,能够把握住自己,在那个无论如何也是会激动不已的时候,万一控制不住感情,重新投入旧日情人的怀抱,怎么办?那胸毛,那真正男人的胸毛……天哪!她不敢往下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