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11/28页)

怎么办?一瞬间,侍者没了,马提尼酒没了,背景音乐没了,餐厅没了,只有你乘坐的交通车,在华灯初亮的渐渐人多了起来的城郊行驶着。

你真懊悔,你发现你坐根儿是个脓包,成不了大器,没人家吉米两下子,敢作敢为。可你连做一个快活的梦,也彻底不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真可惜罗玉玉那袭夜礼服了,多么光彩夺目呀!你完全可以在梦中足足地疯狂一阵,没人会拦阻你的吗?“怎么搞的吗?林森中!”你自己都感到没劲:“唉!你啊你啊!老兄!日子过得窝囊还不够,做个梦,又不花钱,又不费力气,又没个顶头上司管着,而且谁也抓不住把柄,也象是泄了气的皮球,疲疲塌塌。看那个推销员,就为了看一眼雅典神庙,说走就走,还诳走了一个修女,要是你,早吓死了,可人家不照样也活着?”

真累,你抱住你的头,又想起怎么也推不开的罗玉玉提出的难题。

直到车停了下来,好多人下车,你才知道,白石桥到了。

……

玛格丽特被风平浪静的太平洋迷住了。

她几乎不大肯离开甲板了,也许俄勒冈州是山地的缘故,而修道院又建在远离尘嚣的深谷里,望出去,高高的围墙,墙外是高高的山毛榉,在密密匝匝的丛林外面,是峰峦迭嶂的群山。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有墙、树、和山,死死严严的挡住,彷佛与世界隔绝了一样。

偶而一只鹰从头顶的天空飞掠过去,便有许多目光追踪着,直到它消失在山外为止。玛格丽特是获得过圣心奖的一位特别虔诚的修女,她相信上帝造的世界,就是这样众山环抱的象一口平底煎锅似的盆地。

她甚至无法想象除了山以外,还能有些什么?

在修道院,天明亮了好久好久以后,才能看到太阳从山巅上升起。可在海上,却是一轮红日先从波浪中涌上来,然后,黑夜才让位给黎明。然后,那天水一色的大海,才出现略可分辨的轮廓。然后,耀眼的光亮,把无边无际的海洋点燃了,辉煌得令人睁不开眼。然后,那位嬷嬷红润的脸上,就会出现让吉米惊奇不止的,和她身份不相称的兴奋、雀跃、欢呼、和呐喊。

“哦……哦……”

她终于明白山之外,有海,海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吉米,赞美上帝吧!”

他已经两个早晨从睡梦中被她叫醒,来等候海上的日出了。他只记得他三、四点钟回到他的老爷车上去睡觉,却从来没有三、四点钟起床的习惯。“玛姬,我已经请你原谅过了,从我父亲那一辈开始,就不大信上帝了!”

“吉米,你哪?”

“我,真抱歉,除了给朋友作男傧相,我从不去教堂!”

“那你信什么呢?”

他为她披上一条从舱房里带来的毯子。“也许你现在应该明白,你相信的上帝,不如这条毯子,能给你带来温暖!”黎明前的海上,即使是无风天气,也是寒飕飕的。

“你永远那样幽默,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玛姬,我不想骗你,我什么也不信的。如果我要信的话?那我就是上帝!我只信我自己!”他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开着他那部老爷车,穿过著名的俄勒冈小道,他说他是一股自由的风,神鬼也奈何不得他的,要上帝干什么呢?

“可怜的吉米,你是个好人,但你的灵魂,却充满了罪恶。”

这个不向上帝忏悔的推销员,此时却想得到嬷嬷的纯属女人的怜悯。他笑着说:“眼前的最大罪恶,是你暖暖和和,而我冰凉冰凉。如果你信万能的主,为什么不赐给我一点温暖呢?”

玛格丽特倒有点不忍心了,拉他坐到自己身边,共同裹着那条毛毯。

“我们可以靠紧些么?”吉米几乎不等她首肯,便伸过胳膊搂住了她。

也许,她从来不曾接触过异性,也许,她和男人有过交往,已成久远而模胡的记忆,这个推销员挨过来的身体,比那厚厚的毛毯,还要温馨些,紧贴些,可靠些。

这时,天之一角,一跳一跳地显得躁动不安起来,那曙光终于冲出了沉重的海洋。玛格丽特依偎在他怀里,喃喃自语:“哦!我多么幸福啊!上帝让我看到了一天的真正开始!感谢主!”

同时,那支强壮的男人手臂,和那股烟味、酒味、薄荷糖味,以及说不好还有什么味道混在一起的男人气息,象海潮一样涌过来,似乎在她灵魂的黑夜里,也出现了一丝令她战栗不安的微明。

你把你这部快零散了的小说,和那包山里红,装进背兜里,拎着白薯,走下交通车时,你的那些同事,早抢在前面去换乘电汽车了。

你着什么急呢?早一点,晚一点,对你,对你妻子,都无关紧要。你渐渐长大的女儿,也把你看成似有似无的人,她当然受她妈妈的影响,毫无疑问。但也不尽如此,这小姑娘有她自己的看法。她竟说她对你不抱希望,象成人一样地在研究你:“爸,你这种性格,是先天还是后天形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