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10/28页)
“林老师--”
你认为,作为女人,要么漂亮,要么能干。当然,既漂亮又能干,象你妻子宁佳那样(爱不爱你另论)才貌双全的,也确实不是很多。但罗玉玉谈不上有动人的姿色,这倒也无所谓,横竖给你做助手,又不是给你当老婆。问题在于她连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表都茫茫然。
“这是你在初中二年级就该学的呀!”
那时,她能记得住的,也只有红卫兵的疯狂了。
你忍不住,找到木乃伊,要把她退回去。
木乃伊的脸上你能读出什么文章呢?全是大道理,比社论还社论。培养接班人啦!诲人不倦啦!知识分子和工农兵相结合啦!……
“我得从头教起--”你声明你没有这份义务,你拿的是工程师而不是教员的薪水,你奇怪他这实在不合章法的照顾,太过份了。
“看在我的面上,老同学--”这类人在需要你的时候,甚至会屈膝认你作亲爹的。木乃伊就有这份伟大,所以他成功了,而且越来越得意。
“为什么?非要把她弄到实验室里来?”
他能告诉你,他把她玩够了,玩腻了,有了新欢,要卸包袱了吗?
西山在车后愈来愈朦胧了,混沌的,黑压压的,甚至有点张牙舞爪的巨大城市的影子越来越近了。
秋天的傍晚就显得匆匆忙忙了,一忽儿功夫,明亮的天空,变得晦暗起来。你手中的那本小说,也开始模糊,不晓得那个吉米到底把玛格丽特请到餐厅去了没有?也不晓得那位嬷嬷,上帝的信徒,是坚持她的信仰?还是入乡随俗?
想看个究竟的你,差点骂出了声。真他妈缺德!这本书又被扯掉了好几页。
车窗外任什么细节也分辨不出来了,你索性把书放下,闭上眼睛,该是你和她一块儿到船上餐厅里去的时候了。你在外国电影里看到过的,《冰海沉船》、《假如明天来临》、《海神号遇难记》里那豪华的餐厅,丰美的酒点,衣冠楚楚的绅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你能想象出你和罗玉玉走进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可能去的餐厅的一些细节的。
小人物最大的心理满足,便是在想象中得到一切。
她应该穿一身闪光的晚礼服,罗玉玉的面孔,也许可以说缺乏魅力,但她的身裁体态,却是无可挑剔的。你看到那些洋人在注意她,自然也在打量你。这里,你用不着怛怛怵怵了,谁也不明你的底细。说不定以为你是大亨或者是黑社会的“教父”呢?你设想裤腰处怎么要有一支勃郎宁,是镀银的枪把,还镌刻着你林森中姓氏的英文字母的缩写。
不,不,你否定了这种持枪的设想,到了这个身份上,就应该雇用保镖了。
对,正因为你身后的那个长得象斯泰隆的膀大腰园的家伙,才使餐厅里的人,对你俩侧目而视吧?
仆役连忙过来侍应。
“我们订好了座位的!”
餐厅领班迈着小步,飞快地迎上来招呼。
“请,先生,您的桌子靠窗,因为您夫人喜欢大海--”
乐队在演奏一支什么曲子,对你,对她,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不震耳欲聋,只要不强迫非听不可就行了。
你坐下来,你要了酒和点了菜,你欣尝着这个女人,无需再顾忌什么,她那半露在晚礼服上面的丰满到极致地步的乳胸,是很让你陶醉的。
她显得雍容华贵,不过,仍旧那样郁郁寡欢。
“你不能从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摇了摇头,和她在病床上的样子差不多,面色苍白,形容憔悴。
“小罗--”你只有在那种消魂时分才叫她“玉玉”的,其实此刻在伊丽莎白女王号上,你怎么喊她,谁也不闻不问的。“你干吗那么想不开呢?现在这样不挺好吗?”
她也不认为不好,只要她放下小说,就没命地现实主义,除此别无他法。她说过的:“目前只能是这个局面了,可我担心这日子能维持多久咧?我是老于的老婆,你是宁佳的丈夫,这个扣解不开,日久天长,不可能永远在这实验室里偷偷摸摸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难道我愿意吗?事情明摆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世界就喜欢这样倒错,憋扭,存心跟人过不去。想在一起生活的,中间总隔堵墙;不想在一起过的,捆绑着谁也休想挣脱。”
“我害怕也许有一天!”她很恐惧:“咱俩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你记得,她搂着你时说的,就是礼拜五上班以后在更衣室里的事,怎么会淡忘呢?
往常,早晨见面这一刻,你俩总是屏神敛息地拥抱着,亲吻着,享受着抚慰的快感。这个节目,语言是绝对多余的。
但她的嘴紧贴了你唇边只短短一会儿,便离开了。无论你怎样安慰她,她也失去了往日的兴致,愁眉苦脸,一串泪珠,让你也不知怎么是好了,没有不散的筵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