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2/14页)
这是悔恨吗?如果是的话,我不明白悔恨有什么意义!想想我结婚时的为人,还有结了婚以后一直以来的为人,我和弗莱迪在一起时就是那种模样,没有变化。现在才说我本来应该如此那般的话,已经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应该是别的模样。我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弗莱迪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内心如何,我并不真正了解。我梦见的这个弗莱迪,他存在过吗?站在远处的这个谦恭有礼的鬼魂是谁?他微微欠身,看着我,并不是要提醒我什么事,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我该同他在一起,或者向他走去,可接着他又不见了,或者已经翩然离去,或者我快追上他了却又怎么也追不上。我一想到弗莱迪,确实就在他身上看到或感受到一种克制和有所保留的态度。我知道我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这一切之中有多少是我虚构出来的呢?理查德说过,简娜,我们在编造眼前的事吗?
我是不是该坐下来,静心回顾嫁给弗莱迪的那些岁月?让我兀自回忆过往?派什么用场呢?到头来说我本来应该这样或那样?目的何在呢?
等理查德离去后……可为什么我要一直说这话?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推测起来大概是某个长假。就我所知,他的婚姻已经破裂—不,我觉得不然。为什么理查德和我就不该结婚?或者同居?这想法不可能实现,这就是原因。为什么不可能实现?他已经和一个女人在婚姻中度过了三十五年。那女人不是我。因为和我有过十二年婚姻的弗莱迪困扰着我的睡梦,他在我人生舞台的侧翼上,一脸失望。我梦到的从来都不是理查德……不,这一切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我无法理解。现在该睡觉去了。子夜早已过去,而明天还有太多工作要完成。凯特在沙发上熟睡,依然塞着耳塞,封闭在她私人的音乐会中。这么做对她的大脑会产生什么影响,更别说她的耳朵了?我能观察到她面部肌肉的抽搐变化,显然是被音乐牵动着。
今天查理回到我们中间,身上带着费尽心机拿捏的任性劲儿,就像小猫拿爪子不怀好意地那么一挠,提醒我们所有人—好像我们需要提醒似的—查理可不尽然那么好相处。他说不,他不想面试来自制作部的汉娜,我来就行。
汉娜将要加入主编的队伍。我一直觉得这姑娘热心肠,讨人喜欢,喜欢奇装异服,品味独特,往往叫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这天早上我让她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以后,开始对自己的怠惰感到不可思议:我就是一直都不关注。人家感受到她的存在,不由得注视她,是因为她的个性气场远远超越了她的工作,她需要更宽广的天地。这姑娘令人生畏,就如同毕加索不朽的经典之作当中的海边女人,你想象她在海岸边一跃而起,头发飘扬在宜人的微风中,暗棕色的肢体舒展开来,双手上举,手掌如同海星般张开,去接一个差不多有太阳那么高的沙滩排球。她长着一双母鹿似的深色眼睛,黑油油的头发。她来自文化多元的利物浦,姓德洛克,我很好奇这个姓源自哪里。
汉娜·德洛克似乎对于我给她这份好工作一事并不感到吃惊,甚至显得无动于衷。她说行,她不介意试一试,不过她也喜欢在制作部工作,仿佛真金白银的薪酬变化不算什么大事。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扪心自问:她有显著的优势吗?而汉娜却令我把问题改为:那好吧,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是那种会让你去自我定位的人。
汉娜在吉尔和我的办公室里有了张属于她自己的桌子,从现在起将和吉尔共事。我应该搬回到查理那里,好叫他保持水准,这是吉尔的原话,一点也不刻薄,无非是陈述实情罢了。
查理说,菲丽丝要三个月以后才会把宝宝交给保姆带,回到《莉莉丝》上班。他满面春风,整个人的状态几乎不亚于理查德和我在一起的那种劲头。他乐得合不拢嘴,有一半时间是在和老朋友、铁哥儿们通电话,告诉他们宝宝的近况,菲丽丝起起落落的健康状态,奶水够不够,还说到他们夜里给宝宝闹醒,他显然非常自豪,因为他自己从中担负起了父亲的那份责任。他在办公室发出召唤,叫来吉尔、汉娜、马克、茱恩、我,或者还有打字员、摄影师—随便什么人,只要前来分享他的快乐就行。我们确实都分享了他的快乐。我们不知道,不舍得让菲丽丝失去充分享受初为人母点滴快乐的,究竟是查理还是菲丽丝自己,因为我们都还没单独见过菲丽丝。和她通电话,没说上几分钟,就不巧赶上要给孩子喂奶,她说:“简娜,我知道这真够受的,可我觉得我少说也要在家待六个月。毕竟,我确实想母乳喂养。”这话对我来说是新闻,但既然查理不能母乳喂养,那菲丽丝就得上,我们都明白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