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29/31页)
凯特不想再说什么,她走到电话机旁,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明天回家。接电话的是艾琳。这些日子都是艾琳在打理家务。“噢,好的,妈妈,我们把家料理得可好了。”
凯特回到厨房,说:“你知道吗?我失业了!没事可做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做义工?加入流动厨房组织?重返‘国际食品’?——我想,还是去流动厨房组织吧。”
莫琳恼火地挪了一下身子,凯特又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莫琳到凯特的房间,说:“我想办个聚会。”
“干吗口气怪怪的?”
“聚会多轻佻呀,你不会这么说吗,凯特?没心没肺?自私低俗?”
“什么时候?”
“就今晚。请一定参加。我希望你来,真的。”
接下来的下午时光,莫琳一直在打电话,送货员一个接一个地送来饮料和食品。
她走进凯特的房间,凯特正躺在床上,像个整装待发的旅行者,箱子已装好,物品叠放得整整齐齐。莫琳说:“你做什么他妈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我做什么对你来说也一样。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可就是谁都不愿去面对。”
“这话我可不信。”凯特说。
“我才不管你信不信呢。”她走了出去,又折回来说,“你的海豹安全了,对吧?它得救了,安全了。”
“我可没把它当成我的海豹。”
“是吗?那么说如果你明天突然死了,对它一点影响都没有,是不是?”
她已经失控了。凯特寻思,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控制一下她的情绪,但她没有多事——她能做什么?给她吃阿司匹林?说几个好建议?端杯茶?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莫琳边往外走边说:“不管这世上什么东西是重要的,如果真有,管它是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
凯特待在屋里,等电话结束。脑海里种种言辞蠢蠢欲动,八成是报纸上什么领导的观点,或者电视上哪个宗教节目的思想。比如:“以前的世界往往糟糕透顶,人民才会绝望。”“愤怒伤身且毫无用处。”
接着,凯特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她自己的思考:“垂死者,以及将死者,数以百万,里面也许有你有我,但是我们身旁,总有一些头脑冷静的人,能够清醒地应对一切。”“可是,这个星球的历史就是灾难、战争和痛苦的历史;到现在情况更糟了。”“你想寻找这样一个男子:他知道所有答案,能够说‘这样做或那样做’。可惜世上没有这种动物。”
她听到莫琳在说:“是的。聚会。没能早点儿告诉你,我是今天刚起的念头。是的,就这样,好的。”她特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格外富有涵养。
凯特帮不上莫琳一点儿忙,但她可以为自己那几个孩子做点什么:给他们带点礼物回去,不是挺好吗?她在国际食品组织工作的钱还剩下不少呢。凯特上街购物去了。透过窗户,她看见自己的样子,体形又恢复到了从前,但从脸上看,老了不少。非常明显。孩子们肯定看得出。他们会说什么呢?假装没看出来:您看起来真迷人呀,妈妈!可是眼神里已经没有想取悦她的意思。也是时候了……她的头发——得了,是人都看得见!
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她的发现,她的自我定义,这些她此时希望化为力量的东西——全都集中到这个地方——她的头发上。她打算回家的时候,不做头发,为方便起见,在脑后扎个马尾辫,任由头发毛糙粗硬。面积不断扩大的花白头发仿佛在发表声明,好像她身上的其他部分——躯体、双脚,甚至脸庞,虽日益老去却能修复——都属于别人,就是她的头发——绝对不行!再也没人伸手抚摸它了。自打她成人以来,或者准确地说,自打她离开祖父在莫桑比克首都的家,她就一直待在这种氛围下,所有的事情都能谈论。思想、情感,以及冲动,都属于必须被她自己或他人立刻识别的东西,然后再分门别类,装册上架,或者,你喜欢的话,可以存入计算机——因为欲语还休或模棱两可都可能是危险的。以前,她生活在语言的世界中,人们接受的教育就是使用语言或被语言所用。但是现在,自我保护对她而言事关重大,她可以发表声明,让人理解,那么她就可以,或不可以动自己的头发:这种物质从她头皮的毛孔中一点点长出,如同通心粉从机器里慢慢出来一样,是她身上唯一被抚摸、掐捏,或触摸后没有感觉的部分。布朗女士(或店家称呼的漂亮女士)的服装、发型、举止、姿态和声音以前都是赝品,这种赝品与真迹相比,差异极小,令她不适的程度与科学家按下某个设置精确的杠杆时,试验小鼠感觉到的不适大同小异。但如今她说不了:不,不,不,不——这个将一切集中于头发的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