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9/31页)
男男女女、大人孩子,在一棵棵泛黄的树下聚集站立,头顶的树叶纷纷飘落。有人迫于公事问及此次游行有何不同时,人们所给的答案是——费了一番劲儿才给出答案,因为时至今日,这种现象已经存续好长一段时间了——不同之处就在于,这次的游行者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是父亲、母亲和孩子们,而不是工会、政党或利益集团。一户户人家从几千个伦敦家庭中走出来,此刻就站在街边,望着他们,无言地控诉。但是,旁观者做不到安之若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恰恰相反:因为谁都知道,朝前跨上几步,加入这些无助人士的行列,是多么简单的事儿。许多人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观望着。每分钟都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拥入。消息传至附近的街道,那里的人们正纷纷赶来,想看看自己的恐惧如何呈现于世。
菲利普依旧慢慢地开着车。此情此景令他高兴坏了:他的脸上好像熠熠生辉。莫琳的脸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探头向前看了看那些饥饿的人群,又看了看菲利普,表情既难以置信,又充满愤怒和憎恨——当然还有丝丝迷恋。
“很好,”她说,“好极了。我们来了。很好。你现在要我怎么做?下车把身上的零钞分给他们?像耶稣一样施神迹,变出鱼和面包?要我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菲利普说。其实,他另有深意,非常得意自己的这个举动,激动得身子微颤。他身上的乡土气息,笨拙红润的脸庞,健壮结实的身子,以及那双诚实的神采奕奕的眼睛,都荡然无存,被新变的容颜吞噬得干干净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越来越需要莫琳站在身边支持他。莫琳感觉到了他的需要,她也在颤抖,但她坐在位子边缘,尽可能远离他。菲利普见状说道:“行了,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不想要我,我又不蠢,别那么看我,我不过是想让你瞧一瞧而已。”
他的话——跟那个车中女子呼喊的“干得漂亮,坚持就是胜利!”一样——听起来像海报上的口号。
他们的车子开出了半英里之遥,驶离了那一长队一长队濒临死亡的人们,驶离了那些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人行道。
“你这个人怎么了?”莫琳问,“嗯,怎么了?”她好像也在编造那些注定会被写在海报或贴在车窗上的文字。“难道你是刚刚明白过来还是怎么的?多少年来,每年都有几百万人饿死。好几百万的人们。几百万的儿童吃不到好东西,变成了傻瓜、笨蛋和弱智。这一点谁不知道?你突然把我们拽到这里来干吗?哪次打开电视,看不到这样的事件?我们不是靠死人的方式,解决人口过多的问题嘛……噢,去他妈的,有什么用呢?”她一阵狂轰乱炸,可她自己的话与海报上写的东西性质也一样。
“是在这里,”菲利普一脸神圣而专注地听完她的话,然后说,“是在我们的国家。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别的地方我才不在乎呢。但我在乎我的国家,在乎英格兰。”
“噢——狗屎。”莫琳说着转过身,背对着连绵不绝的队列:这样一来,只好面对看热闹的人,于是她再次掉转目光,直视着正前方。他们随同那一辆辆缓慢行驶、满是看客的车子,继续向前开去。
重要地带警车成群。但警察没有下车。他们坐在车里,充当观众,跟其他看客一样,那些人不是有工作的,就是有小金库的,或有珠宝、字画、土地什么的。
我们不要慈善,我们要工作。给我们工作。给我们权利、工作和食品。
一个面色憔悴的男子,走出人群和海报,开始对观众发表演讲。“只要我们躲在家里,一声不吭地饿肚子就没问题,是不是?你们就可以不管!但现在我们出来了,到这里来了,我们会一直坚守阵地。”
两个警察纵身跳出一辆巡逻车,身手敏捷地关上车门,穿过人群走向演说者,冲他摇头摆手,像护士对待淘气的小孩一样:好像演说干扰了秩序。
演讲者见状用力跳上朋友的肩头,他的朋友们伸手扶住他,让他坐稳:乍看他们像要开始表演什么杂技——叠罗汉。他大喊道:“我们在这里。我们要在公共场合饿肚子,不要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必要的话,饿死都行。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们要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饿死。”
警察并肩站着,犹豫地抬头看着演说者。就个人而言,他们完全支持示威者的行动:他们时不时地笑眯眯地看着人群,传达自己的心意。
一辆电视转播车停了下来。有人跳下车子,高举着身前的摄像机,跑过车来车往的大街。晚间新闻正在录制当中。
“他们的确不该待在这里不走,对吧?”莫琳问,声音充满愤怒,好像想让示威者尽快离开她的视线,想让警察助她一臂之力一样。她的脸涨得通红,恼怒万分;她哭了起来,泪水哗哗地流过肿胀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