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8/31页)

“是,可这事儿我没法说了算。”

“我的意思是,在你回家之前,这个梦必须结束。没有结束,你不该回家。”

说完这话,她去冲了个澡,梳好头发,穿戴整齐。凯特也学着她洗了个澡,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把她那无药可救、无法打理的头发用一根带子扎起:瞧着像一个女学生,但头发总算不会贴到脸上了。一绺花白头发从中央到前额将她的头发一分为二,准备长期驻扎。她看着那绺白发,心里巴望着它长快点,到处蔓延,用真实逐去染过的头发。“噢,不会了。”凯特听见自己喃喃低语,“噢,不会了,再也不会这样了,绝对不会,我以前肯定是疯了。”

半下午时,公寓的门铃响了,响个不停,莫琳只好过去开门。来者是菲利普。他一言不发,表情凝重,但显然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他站在客厅里,看了看莫琳,然后目光越过莫琳,看着厨房里的凯特。

“我想让你俩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想带你们去看点东西。”

“什么东西?”

“求你了。别问那么多。”乍一看他的样子,不像前来责备她们的,但是他来到这里本身就说明他有意见。这一点清清楚楚。他站在莫琳跟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眼睛直视着她。他身穿军服模样的外套,像个士兵。

看到他这副成竹在胸、不容拒绝的气势,莫琳心有所动,可与此同时,又备觉反感: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脸色苍白,像生病了似的。最后,她转头看着凯特,凯特摇了摇头。这时,菲利普用命令的语气说:“还有你,快点儿,布朗太太。有一些东西我想让你俩都瞧瞧。”

莫琳耸了耸肩,服从了。凯特跟着她走了出去。透过那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树叶在尘土飞扬的风中飞舞。两个女子拾阶而上,走到一辆小轿车旁边。车子上到处都是贴纸:购买英国商品。支持祖国。祖国需要你的支持。支持英国,反对混乱。全民齐努力。做英国人。

看他车子的装饰,像是要参加什么庆典活动,或可能去参加某出三十年代的歌舞剧——可那个时代的聚焦点在哪里呢?日本?中国香港?

菲利普打开前排车门,但莫琳却想往后排钻。菲利普伸手扳住她的肩头,不让她进去,说:“不行,我要你坐在我身边。”他声音温柔,却不容反驳;可他的声音,他的举止,很是夸张,充满讽刺意味,像一个独断专行的人故意装出一副温柔模样。眼前这幅情景,菲利普的车子,以及所有一切,越来越像一出哑剧、一道字谜或一个“事件”。莫琳一面钻进车内,坐在他身旁,一面说道:“我真傻,到这儿干什么?我们干吗跟过来,凯特?”

“信我一回,”菲利普无比真诚地说,“信我一回,莫琳。”

“行啊,看在上帝的分上。”莫琳说。两个女子都坐好之后,菲利普发动汽车沿着爱德华路向前行驶。经过他们周围的都是普通车辆,可一到海德公园转角处,情形陡然大变。到处都是贴着菲利普车上那类贴纸的汽车,一群年龄不等、有老有少的人,聚在“英国行动联盟”的大旗下,举着类似的牌子和标语。车里的人们竖起大拇指,表示支持,一辆车中有个女子,冲着一张贴在人行道上的“支持祖国!”的标语高声喊道:“干得漂亮,坚持就是胜利!”

他们经过白金汉宫,朝泰晤士河岸边驶去。白金汉宫的人们,像往常一样,悠闲自在地四处漫步,呼吸新鲜空气。而泰晤士河岸边,所有的人行道上,都挤满了一长排一长排的人群:有几千之众。四处的海报密密麻麻,像道上的人一样多,只是那些海报都是在家自制的,不够专业,唯一专业一点的就是一条专门设计的横幅,告知公众聚集于此的缘由,横幅上写着:给你家门口的饥民一口饭吃。给你的同胞一口饭吃。可是,上千种难以计数的民声民意,用蜡笔和彩笔草草写在一块块方形纸板上,有的甚至就打印在普通的打印纸上:想让我们悄悄饿死了事?眼不见,心不烦!……今天我们还没吃饭,你们呢?……是不是刚饱餐了一顿?真幸运!……你找到工作了吗?我是没有。

菲利普不时看莫琳一眼,对自己的行为很满意。他载着她们,尽可能慢慢地开着。

初看一眼,这些等待的人群并不像饥民,因为他们只是一些穷人,不会真的被活活饿死,并没有常年生活在饥饿的边缘,靠少得可怜的养老金、配给或施舍生活,或者仰仗政府救济车的大驾光临苟延残喘。但是,只要仔细打量,就会发觉他们个个明显因穷困而无精打采、冷漠麻木;当然,这些是电视屏幕上常见的镜头,很容易被看成是发生在别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