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7/31页)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她俩中的一个会泡杯茶、冲杯咖啡什么的。门铃响了,电话响了,她们都不理不睬。

有一次,凯特说:“我刚刚记起来了,前几天晚上我梦见了你。我梦见你是只羽毛鲜艳的黄鸟,在公寓中跳来跳去,只是公寓像个笼子,几束刺眼的光线投进黑暗中,你在里面窜来窜去……”两个女子看着灰尘满屋的房间,发现阳光无精打采地洒满了这间地下室,然后笑了起来。“你不停地说:不要,不要,不要,噢,不要,我不愿意。”

她们先是轻轻笑了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眼泪簌簌直流。

“咱们闹够了吧?”凯特说。

“是。再待一会儿。”

“我老做一个梦——不知怎样说才好,像个连续剧,懂吗?”

“噢,是的。我喜欢。”

“是吗?要不要告诉你呢?我想,也许那就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我真正在做的事情。瞧,我生命中的这段时间,是从初夏开始的。”之后,她便沉默了下来,莫琳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是呀,”凯特接着说,“回头再看这段时间,从那个下午,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起——仿佛一声响雷,一个公告似的,管它是什么,反正我走了出去,走出了我的生活……从那时起,我的想法其实都在我的梦中。没有别的。果真如此……”她又停顿不语,等思绪清晰。

“果真如此,那么我所有的外在表现,工作、旅行,以及婚外恋——我有过一次婚外恋,如果那个算得上的话,说来很傻——是呀,所有的这些,不过是……梦的素材。真的。这个梦……靠我白天的经历提供营养。像一个胎儿。我只是刚刚才明白而已。”

“继续。说吧。”

凯特把海豹的梦告诉了她,梦的开始像神话或寓言故事:“在北部乡间,一个女子走在乱石嶙峋的漆黑山腰,看见有个东西躺在乱石间。她起先以为那是一只海参,一只又大又丑的海参,后来发觉是一只尚未成年的海豹,它想翻过石头,爬回大海里去。它一定得回大海,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她停住了嘴,好像自己说的不是真话,因为她想借用第三人称,逃避什么东西。她想用“一个女子……她……”的口吻,让自己逃离这个梦的影响。“我看见这只可怜的海豹皮肤干燥、粗糙,触须都断了,根根向外突,然后,我把水泼向……”

她叙述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是一夜接一夜地梦到自己和海豹的旅行,每个晚上,她都要从梦中醒来好几回,只是一到清晨,就会遗忘而已。最近,这个梦又重新造访她——她找不到更恰当的方法描述它——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只有借助刹那的闪电,才能看到它的身影。为什么?是因为梦到这个阶段太过痛苦?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在这个公寓和莫琳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很清醒,这样的生活有问题,不能为梦提供足够的养分,因此令她没有力气记住?不管怎样,她总算记得自己正挣扎着向北走,孤独而艰难地进入阴冷的黑暗深处。一个又一个晚上,她扯着拖着这只可怜的动物,它的目光充满耐心,穿过冰凉刺骨的严寒。暴风雪裹挟着尖锐的碎冰块,砸到她们身上。她的四周,尖尖的礁石破雪而出,碎冰边缘犹如刀锋一般,她拽着海豹的尾巴和鳍(她不够高,没法将海豹提离地面)往前走。此时,周遭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她感觉得到附近好像有承重之物,有什么东西存在,后来才知道那是树木。好几次她感觉到,压着重物的树枝阻在面前;树枝拂过她的身躯,擦过她的脸庞,刺向她和海豹的眼睛,噼里啪啦地掉下一堆冻雪块。她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双手紧紧抓住海豹,海豹在她的手掌中滑来滑去。

“就算前方真有大海,我也不知道自己离那儿究竟多远。我害怕极了,生怕自己走错方向。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海豹需要的大海。也许前方永远只有冰雪和黑暗,无边无际——也许我和海豹会倒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可是,如果结局真是这样,我为什么老做这个梦?如果经过了种种努力,我和海豹还是双双死去,只能以死亡告终,做这样的梦究竟有什么意义?”

凯特讲完故事,一直静静地坐着。像听古老传说故事的莫琳突然跳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吗?我想咱们是不是该弄点吃的东西?然后再把自己打点清楚。看看咱俩——糟透了。”

她把面包切成片,涂上黄油,拿出一盘水果和一盘奶酪,从架上取下几罐儿童食品。她俩吃着东西,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莫琳说:“我想你要做的事儿就是,把这个梦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