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21/31页)
沿着街道向南走,在转角处,一栋高层公寓正向广阔的天空挺进。这栋建筑的低层部分业已完工:分配的土地全用上了,没有一点空余。已完工的大约五层楼房,除了窗户上有粉笔字外,还挺像模像样的。但是上面就狼藉一片了:在这个位置,大楼好像被拦腰折断了似的。高空中,男人们在厚厚的木板上走动、拉吊桶、铲泥、开起重机。地面上,男人们也在忙碌,准备材料装吊桶。凯特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看了好几分钟。工地的男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他们的忽视令她勃然大怒。她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脱下夹克——这件夹克是莫琳的——露出里面凸现玲珑身形的黑裙。她用头巾夸张地将头发扎起。然后故意扭着腰肢,款步走回到工人们的面前。顿时,口哨声、叫喊声、邀请声此起彼伏。她走到另一侧工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稍加改变,重新再度走回工地:这回男人们的眼睛扫过她,却视而不见了。她气极了,浑身颤抖:她觉得,这份怒气被她压抑了一辈子,一直没有释放的机会。生气意味着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意味着触及到她一直退避三舍的痛苦,因为这个愤怒的声音反复冲着她唠叨: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做这种事儿呢!
她再次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性感尤物。她看见对面的角落里,一个穿得像荷兰娃娃似的姑娘在瞧她。那姑娘穿了一条黄色长裙,一件紧身红夹克,满头黄色鬈发,脸颊粉嫩,睁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
凯特走到莫琳身边说:“所有的一切就值这个价。”
莫琳故意眨巴着脸上那对浓密的黑眼睫毛,从男人们如炬的目光下疾步走过,男人们叫喊着,吹着口哨。莫琳走到对面,到了一处凯特看不见的地方,等凯特过来。凯特像个隐身人一样走过工地。她发现自己有股冲动,想扯开裙子,一展后背,像捷克妇女那样,好好羞辱一番新开进的苏联军队;她真想往他们脸上甩鼻涕,或者当着他们的面小便,像母牛那样……这些冲动跟她的理智南辕北辙,她的心里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干这种活儿的男人,对能找到这种活儿而兴高采烈的男人是有几分同情的。她还想到,一个动物对另一个动物露出屁股,是在表达驯服顺从、认输投降的意思——也许捷克妇女的本意其实是这样的,只是她们自己不知情罢了:实际上她们说的是,你们的态度太过分了。
莫琳看到她的脸色,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的手还颤抖着呢。莫琳用调侃的语气,小心责备道:“别,别穿成这样。别再这样了,都不像你了。”
“我说得不对吗?所有的这些就值这个价。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
她们回到公寓。莫琳请凯特喝茶,凯特摇了摇头,匆匆跑回自己那间又冷又小的地下房间,钻进被窝,盖上好几条被子,蜷缩着身子,面对墙壁静静地躺着。她睡着了,做了个梦,但是没有做那个海豹之梦,这回梦见的都是莫琳,那只鲜黄的笼中小鸟,叫唤着: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她醒来时,天都黑了。公寓里灯火通明。莫琳在厨房里坐着,不再是洋娃娃装扮了,换了一件精美的维多利亚式睡裙,满身褶子、绣花、蕾丝和大裙摆。她正在吃乳酪玉米片,不声不响地给凯特拌了一盘。
之后,她们走进莫琳的房间。莫琳打开录音机,考虑到凯特,她调低了音量。她们坐在垫子上,莫琳给脚指甲和手指甲涂上亮粉色指甲油。凯特喝了点红酒;莫琳吸了几口大麻,两人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在等待什么。在等待凯特做完那个梦吗?
日子过得飞快,一天接一天,好像每天都是一个样。在伦敦的另一端,凯特的家门再次向她敞开,家人都回家了,她的生活继续运转:但是她却不在那里。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写了个简短的便条给他们:“实在对不起,忙极了,回家时再见。”有一次,她发了一封这样的电报:“我很好,再见。”她写这样的东西时,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孩子气,心怀恨意,但又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电话几乎不响,门铃倒是经常响。有一次,来了一个小伙子,但莫琳刚好要出门,对他说:“对不起,斯坦利,下次吧,我刚好有事儿。”
莫琳说起过斯坦利,但没有把他归入杰瑞一类,而是归入菲利普和威廉那一族:他在一个什么组织工作,帮助穷人和住房困难的群众,以前是个左翼分子,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到以前的影子,很可能他也有心娶莫琳,只要莫琳愿意花时间了解他的想法。他俩上过床,感觉相当不错,可是她没有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