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33/56页)
特雷莎本来是个上教堂的好女孩;神父和学校里的老师都喜欢她,经常告诉她的父母这个女孩是上帝的赏赐。如今她却成了人们用脏话咒骂的对象,她觉得自己很污秽。从北方一路走来那几个星期,她穿着带破洞的牛仔裤和父亲的旧衬衫。她在这里还是穿着这些来拉客,因此只能要到很少的钱。她没有地方可以洗澡,头发又油腻不堪,她晓得自己很臭。
她必须强迫自己用这副模样进商店去买件洋装,她很怕他们会把她赶出来,但她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在人行道上看过一件吊在橱窗里展示的洋装。她走进去,钱拿在手上,说道:“我要那一件。”她晓得她不能试穿,她的身体太脏了。店员收下她的钱,把衣服放进一个袋子里,摆出冷淡而生气的表情。“请你帮我保管几天就好。”特雷莎说。
店员本来不肯,可是特雷莎恳求的眼神使她改变心意。她把袋子收起来,但是只答应保管一星期。特雷莎晓得她不能把那件衣服带回贫民窟:母亲会把它抢走拿去换吃的。她心里也同意母亲是对的。她太了解眼睁睁看着孩子乞求不存在的食物内心有多痛苦。
特雷莎在黑夜里靠墙站着,甚至大白天也去,直到有钱可以买双好鞋子。她去店里拿衣服,在公园的树丛后面换上,那是一件红色洋装,穿上时乳沟微露,有着明显的腰身,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穿上秀气的高跟鞋,很快就会发现,要穿着它们走路是很困难的。现在她必须找个地方清洗自己,这比她所做过的任何事情需要更大的勇气。她大胆到一家大饭店去,最好的一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仿佛她就住在里面。最难的是穿着那双鞋子走路,还要让人以为她走得很习惯。饭店大厅里的员工的确好好瞄了她一眼,但以为她是来客房拜访某位男士的。她找到了一间盥洗室,里面没人。她拉起洋装,用事先带来的毛巾从腿一路擦洗到腰部,再脱下洋装洗腋窝和乳房。她很想把肥皂带回去给家人,但是自尊心阻止了她:我不是一个贼,她下定决心。有人进来,几乎没瞧特雷莎一眼,径自进了厕所,再出来洗手,就站在正在洗手的特雷莎旁边。
闯入者走了,现在特雷莎全身除了头发以外都干净了,所以她必须冒一个更大的危险。她清洗了头发,暂时听不见四周的动静,幸好当她把头发从洗手盆拉出来,站着向后拧干时,才有一个妇人进来瞧见了这一幕,但是没说什么就离开了。特雷莎梳好湿答答的头发,她晓得现在洗干净了自己,穿着红色新洋装,踩着白色高跟鞋,头发平顺有光泽,她就跟任何人一样好,所以她走出了饭店,坐在露天咖啡座,让头发晒干。那是接近中午的早晨。她不晓得如何判断那儿的人,多半是游客,其余的则是像她一样从贫民窟来的女孩。像她一样,她们也都长得很漂亮。只要穿上高级洋装和鞋子,有足够付杯饮料的钱,就算是从全世界最糟糕的贫民窟来的漂亮女孩,也可以坐在高级饭店外面的露天咖啡座上,没有人会说半句话。不过,侍者可能会。其他客人或许不晓得她们的身份是流莺,但服务生可是清楚得很。
服务生过来时,她点了一杯柳橙汁,一个人坐在那儿,坐了很久。她看到其中一个女孩跟着一个男人进了饭店。最后终于有个男人过来跟她坐在同一桌,她必须鼓起勇气。他是个观光客,德国人,只会说十个字左右的葡萄牙话。他问多少钱,她告诉他一个好大的数目,等着他来嘲笑她;可是这是一家知名的饭店,她知道这一点,这里的人都穿得很好,也吃得很好。他同意了。现在她面临了一个紧张的关头:他会不会问她有没有房间?还好他没问,他挽着她的手,一起走过市中心到一家比较小的饭店去,没人阻止他带她进电梯。她拎着服装店的漂亮袋子,里面装着她的旧衣服,气味不好。走出电梯时,她设法把袋子留在电梯内。
这个男人喜欢她,要求她每天过来,他要在这儿待一个星期。这是一个天大的运气;当时她还不晓得自己有多走运,不过这或许也不是纯靠运气。照着房内的长镜子,她发现自己很美,天生妩媚动人;她并不介意陪他,他不像阿兵哥。
陪这个德国人过完一个星期后,她带给母亲的钱就比以前所赚的加起来还多,可是这还不是她的全部收入。她身上随时带着一大沓现金,缠在乳房下面,而且对这种危险处境深深地着迷。银行不是她这种人去的地方,她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万一被警察逮到她的麻烦可大了。她去排队排了一天,拿到了身份证,一张小纸片,说她是特雷莎·艾维丝。这张身份证教她大失所望,这并不符合她对自己的感受。这张证件也没有解决她的存钱问题。某位商店老板愿意代替顾客保管现金,只收取一点费用,可是她并不信任他。然而,她又不得不把身上一半的现金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