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32/34页)

第二天,几个孩子跟杰拉尔德一起来看我们,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我可以这么说,可以这么写。我们一边和他们平平常常坐在那里聊天、分享食物,一边却审视其中一个孩子的脸想着:唉,说真的,昨天晚上可能就是你打算用刀捅死我!我可无法把这当作正常状态来传达。

一切都还这样继续着。

我们没有离开。假如有人要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个人冒着风险待在这里,而不是离开城市到安全或安全一些的乡村去,就因为那个动物——你们身边那个丑陋、长满硬毛的老畜生吗?你们准备自己死于饥饿、寒冷或被谋杀,都是因为那个畜生!我们会就此回答说:当然不是,我们并不那么荒唐,我们把人放在人所属的、比畜生们高的位置,将不惜一切代价地救人。动物们必定要充当人的牺牲品,这种看法正确、适当,我们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照做。

但情况不同了,不再是雨果不雨果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去做什么?这么多人出发前往的地方居然没有传来一点音信。静寂和冷漠……不曾有过任何反馈,没有人再度回到人行道上,向大家报告说:“我从北方,从西部回来,我遇到了某某人,他对我说……”

没有这样的事情。每当我们往上看和往外看时,看到的都是冬季低垂的云堆匆匆向我们压来:黑色的云,又黑又冷的云。因为天在下雪。雪片降下来,雪积到了我们的窗台。所有那些离开这里的人——那些民众,他们遇到了什么事?他们可能已走出了一个平坦世界的边际……在广播里,或偶尔从一辆官方车辆(从窗口望出去如同死去时代的遗物)的喇叭里,听到来自东面的消息:是的,似乎在那里依然存在某种生活。有些人甚至在当农民,种庄稼,过日子。“那个地方”、“那一边”——我们确实听到了那些地方的消息,那些地方对我们来说是活生生的。但我们所在的地方也是活生生的。这个近乎半空的老城容纳人、动物和植物。那些植物生长啊生长,接管了街道、人行道、建筑底层的地面,迫使柏油路面开裂,快速攀上墙头……这都是生命。等春天到来,绿色的生命将会充满这个地方,动物也会生气勃勃地繁殖、进食、茁壮成长。

可北方和西部不是这样。唯有寒冷和沉寂。我们不想离开。再说和谁一起走呢?艾米莉、我自己,还有我们的动物,我们该自己走吗?没有群落出发了,甚至都组不成群落了,当我们从窗口往外看时,外面的人行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被留在了这个漫长冬季的寒冷和阴暗之中。啊,这天色真阴暗,是这么一种低垂、浓厚的阴暗。围绕在我们周围的,是从雪中高高耸起的黑色高塔,它们的底座堆满积雪,而且每天都在增高。此时,这些大楼里没有灯火,一点都没有。假如有一块窗玻璃在漆黑的长夜里闪光,那一定是来自月亮——当月亮短暂地在疾走的云间露脸的时候。

一天下午,大概是天黑前一个小时,艾米莉在窗边朝外看,她惊呼起来:“哦,不,不,不!”我走过去,看见杰拉尔德出来了,走在洁净的深雪里,光秃秃的树枝下积雪堆得很高。他穿着华丽的外套,但衣服敞着,仿佛对可怕的寒冷并不在意。他头上没戴帽子,在那里走动就好像这个城市里只有他独自一个,谁都不会看见他。他是要重访旧地(毕竟还是很近的事情),重温他当时的成功?他曾是人行道上的主人、聚在这里的群落的首领。他看看周围优美、细碎的雪,又抬头看看天空,低垂的云层从西边裹挟着夜色过来,把黑暗降临到装点着白雪的黑色树木上。他一站就是几分钟,情绪颓唐,眼神愣愣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心不在焉。艾米莉看着他,我可以感觉她已心急如焚。现在已是我们三个在窗口看杰拉尔德,当然还有其他人也从他们的窗口往外看。他没带武器。没戴手套的手有时插在口袋里,有时则悬在身体两侧。他的样子满不在乎,解除了自己的武装,而且对此并不在意。

这时有一小块东西急速飞过他的身旁,犹如一只疾飞的鸟。他飞快地朝大楼投去冷漠的一瞥,依然站在那里。紧接着石块纷纷落下——在我们上面的窗户,弹弓都对准了他,也许还有比弹弓更具杀伤力的武器。一块石头击中他的肩膀,它可能会击中他的脸,甚或一只眼睛。此时他故意转过身子面朝大楼,我们看到他让自己成为活靶子。他让自己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松弛地垂下,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笑容,既不忧虑也不恐慌。他等待着,眼睛牢牢地盯着可能是我们上面一层窗户里的什么东西或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