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28/34页)

我回到了公寓。艾米莉已经睡觉了。雨果没有跟着她去。孤傲——她当然会理解这个。它就像任何家养的动物那样躺卧在炉火前面,鼻子冲着热源,绿色的眼睛警惕地睁开着。我朝它伸出手去,它让我感觉到尾巴的颤抖。我坐了很长时间,直到这堆火全部烧尽,倾听着大楼里的绝对静寂。但在我上面有一个种农作物的院子,有喂养的动物,有构成威胁的孩子们,还有一个老朋友——杰拉尔德。我上了床,像农民和平民百姓可能做的那样把头包起来,只露出脸,以抵抗各种凶险的念头。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发现水龙头里没水了。

大楼像一部机器一样瘫痪了。

这天早晨,杰拉尔德和两个孩子一起从楼上下来。红头发的男孩和一个黑人小女孩。他带来红酒作为礼品,因为他找到一家以前的红酒代销店,里面的货物半数已遭抢劫。他还送了几条毯子和一些食物。艾米莉给我们五个人做了点吃的,一种麦片粥,里面加了肉。味道不错,吃完了很舒服。

杰拉尔德想要我们搬到顶层去,在那里便于他安装风力装置——一种小型的风车。这样一旦我们得到水,就会有足够的能量给水加温。我一句话都不说,让艾米莉去说,去选择。她说不行,最好还是待在这个地方。说这话时她没有看我,我慢慢领会到她的理由——住在大楼顶层的话我们将更容易遭到攻击,尽管住在现在这个地方跳窗逃跑也成问题。当他提出“一套大公寓,真的,艾米莉,非常大,里面放满各种吃的和用的,而我能在一天内修好电源,我们能不能……”时,她回答“不行”就是出于那个原因。他向两个孩子请求帮忙,两个孩子点点头,咧开嘴笑。他们坐在他的两边,这两个小东西大约七八岁。他们属于他,是他的手下;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拥有他的帮派、他的群落……但代价是做他们想做的事,为他们工作。

他想要的就是她能回去。他想要她跟他一起上楼,和他住在一起,在那些孩子——他的帮派中当王后、第一夫人或强盗的女人。而她不想要这个,她绝对不想要这个。虽然她没这么说,但意思很清楚。那两个孩子目光敏锐而警觉,他们知道争论的问题是什么。很难知道他们是什么感觉——没有传达过来任何我们能够理解的信号。他们的目光从艾米莉转向杰拉尔德,从杰拉尔德转向艾米莉。他们在疑惑。艾米莉是否能像杰拉尔德那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打打杀杀?或者他们在想她很漂亮,人很好,有她和他们在一起会是快乐的事情?他们看到或者感觉到她是一家人,就可以填满他们空缺的母亲的位置,假如他们还记得母亲的话?他们在想他们应该为领袖杰拉尔德对她的爱而杀了她?谁知道他们怎么想。

他们吃东西的习惯令人反感。杰拉尔德说用汤匙,看,像这样……不行,别把汤匙扔到地板上!由此可知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自己的穴居处,他不再费神去管这些细节。他看着艾米莉说,要是她去那儿和他们在一起,她就能够给他们好的影响,使他们有教养……但一点用也没有,这三个人——那男人和两个小孩在中午时分离开了。明天他们会给我们带来新鲜的肉:有一头羊要杀了。他对艾米莉说,不久他会来看她,现在这里成了艾米莉的地方了。我的公寓成了艾米莉的,我是她的老侍从。行啊,干吗不呢?

他走了以后,她不说话。此时雨果过来坐下,把脸靠在她的膝头。它要表示:我看得出你终于真心选择了我,不惜违背他而选择了我,选择了我而不是其他人!

这既好笑又可怜。可她对我使眼色叫我别笑出来。她自己忍住笑,咬着嘴唇,深呼吸把临到嘴边的笑收回去。她显得大惊小怪,抚摸着雨果说:“亲爱的雨果,亲爱的,亲爱的雨果……”我注意到这个情景,定神看着。我在认识一个成熟的女人,这个女人已经疲于应付了,却依然被别人请求着、要求着和劝说着去付出。这样的一个女人实在很慷慨,她的财富和源泉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愿意这样——是这样的,但在她内心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种致命的疲惫。她对此非常清楚,而且不想再那样了,但她能怎么做?她知道自己充当着源泉——男人们和男孩们的目光表明了这一点,假如做不到这个,她就不重要了。她还在这么想,她仍摆脱不掉那种幻想。她付出,付出,但这种被抑制和隐藏的疲惫……所以她抚摸她的雨果的头,逗弄它的耳朵,对它低声说些温柔的谎话。她的目光在它头上面与我的目光相遇——这是一对大约三十五至四十岁的成熟女子的眼睛……她决不愿再经受那一切了。就像处于我们已消亡的文明中一个精疲力竭的女人,她知道爱就像一场热病,要受苦,要维系。“坠入情网”是一种要忍受的疾病,是一个可能导致她违背自己天性、良好愿望和真实意图的陷阱。这扇门只通向它自身,它不是生计的解决方式。它是一种自足的状态和条件,差不多不依赖它的目的而存在……也就是“处于恋爱之中”。要是她谈到这个问题,会像我这里所写的谈这个问题。但她不想谈。她充分显露她的疲惫,绝对必要的话,她愿意使尽全力,却力不从心。她爱慕的杰拉尔德,传统意义上的“初恋”;她曾等候他,为他忍受痛苦,为他夜不成寐;杰拉尔德,她的恋人,此前她已经受了他的一个需求周期,现在他又需要她了,想要她在身边了,但她再没有力气起身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