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18/34页)

艾米莉当然注意到我在人行道上露面了,她会认为我准备要迁移了。人行道上因为聚集了那么多精力充沛的人而那么具有吸引力。在这个世界上勉强糊口的生活方式如此别出心裁,他们做什么都那么驾轻就熟和富有创造力。这让人得到多大的放松啊!一个像耸耸肩这样的动作,就可以让人摆脱所有固有的方式、固有的麻烦,只要你走出一步,穿过街道,加入那里的群落,固有的一切都会融化,失去它们的重要性。料理家务如今更准确的描述可能是“料理穴居杂务”,简直都成了瞎凑合和乱摆弄。人们的生活只是拿“各种现代设施”充充门面,但在这门面之后,人们进行着物物交换、争夺,甚至偷窃生活所需的勾当,人们用蜡烛光照明,用斧子劈柴生火取暖。而街上的这些人,这些群落打算完全抛开这一切,干脆用上路迁移来逃避。当然他们会在某地停下来,找到一个无人居住的村庄并占据它;或者安顿在依然留存的农场主们允许他们居住的地方,干农活或充当农场主的雇佣军来作为回报。他们必须为自己重新建立某种秩序,即便并不比出没于北方森林的不法之徒建立的秩序高明多少。必须得有责任和义务,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得既坚强又愚钝。不过与此同时,一种属于人类早期的生活方式会在几个星期、几个月,幸运的话甚至一年左右占据统治地位:既受到纪律约束,又崇尚平等——当这些人处于最佳状态时,连孩子的声音大家都恭敬地倾听;对个人财产得失的忧虑全部消失;性禁忌全部消失——新群落的情况不同,新群落比那些前辈更具有忍耐力,出现了问题全都共同处理和担当。解脱了。至少从“文明”的残余和相应的负担中得到解脱。令人无限羡慕,令人无限向往,我多想干脆关闭我的住处也跟着离开。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还有艾米莉呢。只要她不走,我也不能走。我又开始试探性地谈到多盖利夫妇,谈到我们如何在那里要一间棚屋,好好修缮布置一下,使它成为一个家……当然也是琼的家。因为从艾米莉表现出的发狂似的焦虑来看,我认识到不可能将艾米莉和琼分开。

那么雨果呢?事实上她不再把时间花在它身上了,我心想,假如此前雨果曾是让她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那现在不再是了。

我相信在那段艾米莉几乎都不和我们在一起,只是匆匆来看一看琼的时间里,雨果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一天,我看见它公然坐在窗前,谁想看的话,都可以对这条丑陋、固执的黄皮狗一览无余。这是一种挑战,或是一种满不在乎。它当然被人看到了。有几个男孩穿过街道来看坐在那里的黄皮狗,雨果也用它的猫眼直愣愣盯着他们看。这让我想到人行道上的一些孩子(五六岁的真正的孩子),可能从未见识过把一只猫或一条狗当作“宠物”来爱,当家庭成员来看待。

“哎呀,它真丑!”我听见有人说,看见有孩子扮个鬼脸一闪不见了。要是死到临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救雨果。谁都不会说:“哦,别杀它吧,它是多么好看的动物。”

于是……一天傍晚,艾米莉回来了,看到窗口惹人注目的黄皮狗。雨果光彩夺目地坐在那里,照亮它的一边是夕阳的余晖,一边是蜡烛的闪光。她感到震惊,立刻就明白了它为何要采取这种违背其自我保护天性的行为。

“雨果,”她说,“哦,我亲爱的雨果……”甚至当她用双手搂住它的脖子,把脸贴在它的皮毛上时,它仍旧背对着她。它不愿软化自己的态度,她知道它是在表示她已经抛弃了它,对它一点都不关心了。

她哄它离开了那把高坐椅,和它一起坐在了地板上。她开始哭了,一种因身心疲惫而出现的急躁、气恼、鼻子一抽一抽的哭泣。我能看出来。琼也能看出来,但她不动声色地旁观。雨果也看出来了。它终于舔她的手,克制地让自己躺下,它以这种方式向她表示:这是为了让你高兴。要是你不关心我,我活着不活着是无所谓的。

现在艾米莉处于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处于极度的焦虑中。她一直急匆匆地在我的公寓、那所房子,还有人行道之间来来去去。为了琼,艾米莉必须来看琼,给琼带来一点她喜欢的食物,作出在合适的时间带她去睡觉的姿态,因为如果不管琼,她会缩在沙发的一角一直待到凌晨四点或六点,她什么都不做,除了也许是她患病症状(不管这可能是什么病)的内在活动。为了雨果,她必须给雨果一点宠爱。就好像她已把关注雨果确立为自己的责任,那慎重的态度,仿佛对待的是药品、食物,而不是一条狗。还有就是我自己,这个乏味的老监护人、辅导教师——我想还有某种影响力。还有孩子们,要是她离开那所房子的时间太长,那些孩子总是被派来找她。她累坏了,她发脾气,态度尖刻,不断受烦扰,看到她这个样子真让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