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26/38页)

他们有一辆平板车或叫行李车,和飞机场或火车站使用的那种很相似。上面装了成袋的块根蔬菜和谷物,还有踏上征程的人的小包裹。在出发前的那一刻,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尽管笑着却仍有些羞愧地(至少是不够自然地)将一个软绵绵、渗出血水的硕大口袋放到行李车上。

车上有细长的苇草束——当时有人挨家挨户叫卖这种东西。三个女孩将苇草束当火炬点燃拿在手里,队伍的前面、后面和中间各一个。在并不完全缺少光亮的街上,这些火炬显得太耀眼了。他们沿西北方向的道路出发了,燃烧的火炬就在他们头顶附近滴着火星,真够危险的。他们在唱歌。唱的是“指引我回家的路”,好像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歌词伤感得要命。他们唱“我们就住下不走了”和“顺河岸而下”。

他们走了,可人行道上还留着许多人。他们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不久就散去了。艾米莉默默地进来。她找雨果——它已经回到靠墙的位置。她坐到它旁边,把它的上半身拉到她腿上。她抱着它坐在那里,朝它弯下身子。我可以看见那个黄皮大脑袋倚在她胳膊上,终于听到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现在我知道,尽管她一心想跟那些迁移者一起去开辟野蛮赌徒的前程,但她不准备以牺牲她的雨果为代价。或者至少说,她处于矛盾之中。我敢这么希望。可即便如此,我也疑惑为何自己把她是否留下看得那么重要。留在谁的身边?我吗?我相信她留在那个男人将她托付的地方有那么重要吗?我对此怀有的信念便开始暗淡起来:但她能幸存大概很重要吧,可谁又敢断言什么地方就可能是她最安全的地方?我相信她应该和她的动物待在一起吗?是的,我这么相信。听起来当然很荒唐,因为它只是一个畜生。但它属于她,她爱它,她必须照看它,在没有危害的情况下,她不能离开它。我这么对自己说,这么和自己争论,安慰自己——也是和把艾米莉扔给我走掉的那个男人(隐形的指导者)争辩:我怎么知道该做什么?或者我该怎么想这个问题?要是我犯了错,又该算谁的过错?他什么都不对我说,也没留下任何指令。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将怎样生活,艾米莉又将怎样生活。

墙的后面,我发现一个很高、不是很大、我想是六边形的房间。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只是沿着两边摆了一个粗糙的木头支架。地板上铺着生气全无的地毯,有图案,花纹精细的那种,但上边的颜色尚未显现,还处于潜在状态。这里曾经举办过集市或充当过市场,因而留下了大量的旧布、衣料、缝着许多反光小纽扣的小块东方刺绣、旧衣服——这类东西真是什么都有。一些人站在房间四周。一开始他们似乎什么都不做,都是闲散、迟疑的模样。然后,他们中的一个人从架子上乱堆的货物中抽出一件,弯下身子在地毯上找正好可以配上的地方——看哪,那个形状正好和地毯上的一部分相对应。那块布恰好能放置在那个图案上,那个图案也恢复了活力。

仿佛是一个特大号的儿童游戏拼图。不过这不是游戏,而是一项严肃、重大的工作,不仅对切实参与其中的人如此,对每个人都是如此。接着另一个人拿着从架子上五颜六色的布堆里抽出的一块布,弯下身去匹配,然后直起身凝视着地毯。站在那里的人有十几个,都肃静地站着,目光从地毯上的图案转向乱堆中的布料,再回到地毯。识别了以后迅速行动,然后现出愉快或如释重负的微笑,其他人投来祝贺的目光……这里没有竞争,唯有最庄重、最慈爱的合作。我走进房间,像他们那样站在地毯上往下看没有完成的部分——没有色彩的图案,除去那些已经配上合适布块的部分,其他部分闪着暗淡的微光,就像已被漂白过。而配上合适布料的部分则色泽鲜亮,已大功告成,完美无瑕。我也寻找可以给地毯带来生命的碎布料,还真找到了一块。我弯下腰去,在某种压力再度移到我身上之前,进行了配对,而且正好合适。我认识到周围各个地方——所有别的房间里的人们,都会转而聚到这里,目睹这个中心行为,找他们用来配对的布料。他们也会放下这件事,转向别的工作。我离开这个很高的房间——它的天花板高得都消失在了黑暗中,我觉得我在黑漆漆的顶上看到一颗星星在闪亮。房间的低处处于明亮的灯光中,这灯光就像舞台照明,将聚集在那里的沉默身影圈在其中。我离开他们继续往前走。那个房间不见了。我转过头想再看看它以便确定它的位置时,却找不到它了,但我心里清楚它在那里等待,我知道它没有消失,那项工作还在继续,必须继续,它将一直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