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22/38页)
我认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是重新粉刷房间……谈起来就像它们是楼房或公寓里的一套永久的、确定的、牢固的房间,而不是一个我每次看到它都有变化的地方。首先是涂料,墙都那么凄惨、破旧,收拾或擦洗摆放在其中的家具又有什么用?我找到了涂料。在其中一间暂时腾空的房间地板上,铺开的报纸上竖立着不同型号和颜色的涂料罐,它们在等着我去用。而仅仅几分钟前,我看到这个房间还摆放了家具。有刷子和装松节油的瓶子,还有我最初几次过来时见过的粉刷匠的梯子。我从自己很熟悉的那房间开始:这是一个有锦缎窗帘、粉色和绿色绸布以及旧木料的起居室。我把可用的东西都堆到房中央,盖上布罩。我用加糖的水、热水和洗涤剂擦洗了天花板和墙壁。一层又一层的白涂料刷上去,开始显得凝滞、单调,然后就越来越好看了。到最后一层是盖掉一切的明净的、闪着微光的亮漆,像新下的雪或精美的瓷器那么白。人就像站在了清洗干净的蛋壳里面,感觉我已把积攒的妨碍生存者呼吸的污垢都清除掉了。我没有掀去蒙在房中央那些家具上面的布罩,因为此时那些家具在这么美好的房间里显得过于破旧,我感觉似乎没有理由来进行布置:等我回去了,捉弄人的鬼怪又要把房间里的东西乱扔一气,或把污泥丢到墙上。但事情并非如此,并没有发生刚才说的情况,或者我认为没有发生,因为我并未再次看到这个房间。准确地说,是我把它忘掉了吗?从日常生活的角度理解可以这么说。当我身处那个房间时,做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所做的有着连续性,表明一个前景,而我和从未显身的破坏性生物或力量有着某种持续的联系,如同我与仁慈的别的存在相伴。可这种相关的、有联系的、前后有关的感觉,从属于对那房间的特定造访,下一次造访的话就不再是同一个房间了,我对那房间的关注改变了(对其他房间、场景的关注也是如此),它的芬芳气味在其持续存在的那个时间是完全真实的,时间一过就无影无踪。
既不是特别的不情愿,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我写下了有关无秩序的、变化的和无常的王国的描述,现在我必须返回“个人的”王国,它令人失望,不是你想要的……
我走近一扇门,不仅是怀着恐惧,还好奇地想看看它是否已被鬼怪施过了魔法,但我看到的却是非常整洁的场景,这个房间令人烦恼和失望的是它呈现的状态——一切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可改动或变换状态的余地。
墙壁是冷酷的;家具沉甸甸的,上了光,擦得锃亮;沙发和坐椅的摆放就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谈话;硕大木桌的桌脚在地毯上压出凹痕。
这里有许多人。是真正的人,不是无形的力量或什么别的存在。他们中的主角是一位女士,我以前见过她,对她很熟悉了。她高大、魁梧,绝对的健康模样,眼睛纯蓝,面颊粉红,一张嘴显出女学生般的快活和直率。她头发呈棕色,大量头发盘在了头顶上,被牢牢地固定在那里。衣着是社交性的,她穿着华美、昂贵而时尚的服装,衣服里的身体似乎试着要表现自己,尽管有些羞怯,却带有某种勇气,甚至豪侠之气。她的手臂和两腿看上去不那么自在。她并不想穿这些衣服,但她感觉自己必须穿。她将带着微笑、叹息把这些衣服统统脱下丢到一边,说一句:“真该感谢上帝,多么彻底的解脱啊!”
她正对背朝着我的一位来访的女士说话。我能盯着她的脸和眼睛看。那双眼睛因自我欣赏而晴朗无云,就像已经晴了很多个星期的天空,还将继续晴朗并持续几个星期,因为还远远未到季节变换的时候——她目光空洞,既不看自己与之说话的女士,也没瞧膝上的小孩。她把脚后跟当作弹簧,精力旺盛地把孩子颠上颠下。她也不看站在离母亲不远处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注视着,倾听着,所有的感官都舒张着,仿佛所有的毛孔都在吸收以警告、威胁为形式的信息和表示厌恶的训示。从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强烈痛苦的情感波。她被宣告有罪。就在我辨认出这种情感和身在庄重舒适的房间里的这群人的时候,这个场景自己定格为一张出自维多利亚时代老戏剧的社会问题图片,上面有鲜明的字迹:有罪。
背景里有一个男人,看起来不大自在。他是个军人,或曾是军人。他个子很高,身材不错,但他抑制住自己,就仿佛难以维护自己的意志和自尊。他那张没什么特别之处的英俊面庞容易波动,显出痛苦,唇上留的大胡子遮去了他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