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20/38页)
那件衬衫进入我衣服的行列已有三十年,它当时是高雅时髦的东西,用了绿色的优质丝绸。此时它穿在艾米莉的羊皮长袍里,正像我努力不让自己说出口的话所要表达的:“我的老天爷啊,你不能在外面穿这土匪的装备,这会招人非礼!”她把这新玩意儿拆掉了,因为只是粗粗缝了几针,并用别针别住。其寿命并不比一个白日梦长久。
于是,我们继续过日子。她不再走出公寓,也不再沉溺于幻想,我注意到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功利主义的方向变化。
各种尝试一个接一个迅速变换,然后,由于对已经浪费了那么多而感到羞愧,她以虽然相当唐突却过分客气和可怕的方式要我再给她一些钱,她拿着钱去了市场。她买回一些二手服装,这些服装使她跨出了一大步,从一个沉溺于幻想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姑娘,更准确地说变成了一个女人。当时她年仅十三岁,还不满十四岁,不过她也可能已经十七或十八岁了,因为那个时代时间也呈现激增状态。此时我想,可能那些人行道上的英雄们要甘拜下风了。
她作为年轻姑娘,其天性实际上早已注定,需要找一个十七八岁,甚至年龄更大一些的小伙子。
然而那伙人、那群人、那帮人(还没有形成一个群落,但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就像她一样,经历了超常速度的发育。不出几个星期就完成了。下雪了,染白了人行道,树枝的黑色加深了,装饰树枝的摇晃着的新绿又畏惧地收缩起来。正当艾米莉不再幻想浪漫的英雄、首席执行官和妻妾成群的暴君时,有十来个年轻人从原先笨拙、幼稚的伪装下脱颖而出。傍晚时分,他们身穿光鲜的服装在人行道的树下气宇轩昂地漫步,附近的女孩纷纷跑出来跟他们混在一起。现在成百个窗户后面都有观望的眼睛,在早春时间越拖越长的午后,有时有多达三十个以上的年轻人进入人们的视野。至此这里的人开始明白,我们本来相信只属于“外边”地区的一种现象,也将在我们眼前、我们住的街道出现,而我们这里迄今为止所能发生的最坏的事,只不过是某些外来迁移群落的路过。
我们听说在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也将会出现同样的情况。这不仅仅是年轻人聚在人行道上赞美和向往迁移群落,而且还会后来居上。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明白,这在茶室、酒吧和各个人们通常会聚的场所成为热门话题:这种情况遭人议论,造出新闻,引起事端。我们知道这里的年轻人不久就要走了。我们按照惯例发出大惊小怪的喧闹声,但此时正要发生的,每个人都知道它早就注定要发生。因此我们惊叹自己竟那么缺乏预见……我们也惊叹别人的短视——那些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的社区,人们竟相信他们能够幸免。
艾米莉开始显摆自己了。先是从我家窗口,在确认自己被注意到了之后,她就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在那里溜溜达达,仿佛没有注意到路对面的小伙子们。这个阶段花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长,或者说比接受她所需要的时间要长。我心想,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她害怕从避难所、孩提时代、自由幻想中走出一大步,因为现在她看上去和别的姑娘差不多,在行为和思想上必须和她们一样。那么他们怎么看?迁移者服装的要点当然是实用,必须是功能型的。裤子也好,外套也好,运动衫、围巾也好,一切都要厚实、耐磨和暖和。可从市场、废品站和旧仓库源源不断弄来的都是过时的“时髦”服装,它们经过种种改造变身为各种穿戴的小零碎。因此,他们的模样犹如旧时的吉卜赛人,穿成这样的原因也和旧时的吉卜赛人一样。他们必须穿得暖和,便于迁移,他们的双脚必须能徒步走长路。但幻想的活力使他们衣着光鲜,暖和的天气令他们像蝴蝶一般招摇。
终于有一天,艾米莉跨过了马路,加入到那里的人群中,就仿佛这样做再容易不过。几乎一到那里,她就接受了一个男孩递过来的香烟,这个男孩似乎是那里个性最强的一个。她允许别人给她点上烟,悠闲地抽着。我从未见过她抽烟。当天光在高楼四周的天空褪去,一排排小窗户闪烁微光的时候,她还待在那里。此后她又待了很久。年轻人们在枝叶下面半掩半现。他们站着,轻声交谈、抽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酒瓶喝酒,或者坐在围绕邻近几幢公寓楼的平坦路面的矮护墙上。人行道和废弃场地长着树木和野草的空间,一边以矮护墙为界,另一边则是一堵老墙。如同一个运动娱乐场或戏院,这块地方已被划定了范围。那里的人群认定这块地方是他们的地盘,给它定了性:除了充当这个群落成长的摇篮,不可能再用来做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