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第18/38页)
然后,突然间,一切都走向了反面。当然那个时候似乎并不突然。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显而易见,恐怕都可以说是平淡无奇、按部就班了,回想起来好像这个变化不可避免。
一些来自我们几个公寓楼的年轻人开始在对面人行道和荒废的空地上,在被烤焦的树木下闲荡。这些年轻人在分享逝去的荣耀和冒险——回忆当时曾在那里生火和尽情享受的迁移群落。他们彼此指点着人行道上熏黑的地方,讲述和重复讲述那部史诗的插曲。刚开始两三个人,随后六七个人,再后来……艾米莉已不再沉湎于梦想,转而观察这些人。从她脸上,除了对他们的鄙视,你看不出还有其他神情。我记得当时还挺可怜这些粗糙的青春期男孩,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别人注意他们,看他们,而他们笨拙的体态让他们显得那么孤立无助和缺乏吸引力。我也挺可怜她,朝窗外看的胖女孩,这个乔装打扮的公主。我深感惊讶,不出几年,不用多久,这些邋遢家伙就将蜕变为美人。但我错了,时间在加速运转,都不需要用年来计量……一天傍晚,艾米莉出去闲逛,站在我们的公寓楼前面,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她的身体却同时显示出恳请和需求。男孩们不理睬她。后来,他们就她的形象议论了一番。她回到屋子里,一连几个小时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她常坐的那个地方。她不再吃东西了。
她体重减得飞快。她只吃草本茶和酵母提炼物。此时我眼看着事情走向了反面,随着过量脂肪的逐渐溶化,体形正完整、清晰地显现出来。
我开始抱怨:你必须吃东西,你应该建立适当的饮食习惯。但她不听我的话。我对她那种想让人行道上的英雄们看重她的需求可不感兴趣……现在聚在那里的人相当多了,白天变长了,春天治愈了伤痕累累的树木。
我们在观看(尽管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帮人、一个群体、一个部落的诞生。当时我能意识到在我面前进行的这个过程就好了。现在,我断定当时我是视而不见的。除了借助模仿来繁殖相仿的热情,还能有什么常见的别的做法吗?所有的社会进程都以此为基础,所有个人的成长也是如此。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竟然在大多数人都专心参与某个密谋时,似乎仍然忽略它的存在或根本没有提及它。人们形成了一种共识,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每个人都靠着获取互无关联的习惯、孤立的知识片段成长,就像在柜台上选购东西:“是的,我要那种”,或“不,我不要那种”。可事实上,无论是好是坏,人们都是靠狼吞虎咽来自其他人、各种氛围、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东西——怀着羡慕成长。当然经常是相当不自觉。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在几个星期里,在几个月里,对面的人行道上,在我眼前展示了教科书里的内容或实验室里的景象,我可以观察到新的社会单元创始、成长和繁荣的过程。但我当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的心思都在艾米莉身上,我关注她的情况。那些进程继续着,我也观察它们,种种细节确实清晰可辨,可我关注的是这个或那个事件对艾米莉的影响。只有到了现在,我回想往事时,才认识到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机会。
作为年轻姑娘,准备在女人中占据自己作为女人的位置,艾米莉不是唯一的一个。比如还有珍妮特·怀特。在珍妮特的父母阻止她之前,她一天要在我家窗户外冷嘲热讽的男孩们面前走过十几趟。有一段时间,男孩和女孩分开站在道路的两边,他们怀着敌意站在各自的阵营,互相嘲讽和辱骂。
后来,很明显他们的嘲笑少了,更经常的是默默地站着,或者小声和自己人谈话。他们假装不看对面的群体,却总是忍不住要看。
在公寓里,艾米莉想起了那些羊皮。她再次把羊皮围在身上,用带子束紧,就这样穿着它们大摇大摆走路,还松开了头发。
她走到我面前说:“我找到了缝纫机。我能用一用吗?”
“当然。可你不想买衣服吗?那缝纫机太旧了。它一定有三十五个年头了。”
“它还能用。”
我上次给她的钱还放在抽屉里。此时她把钱拿出来了,几乎是不漏一点口风地走了五六英里,到达市中心。市中心大商店的商品,是为官僚阶层或其他买得起的人准备的。事情几乎总是这个样子。她买回一些上好布料,是商店在危机发生前进的货。她带回棉线、卷尺和剪刀,还去了旧货市场和店铺,她房间的地板上堆满了战利品。她把珍妮特·怀特从人行道上请进来,当然她这样做之前先有礼貌地请求了我的准许。两个少女挤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唧唧喳喳,互不相让,在长镜子前以这种方式和那种方式打扮自己。这成了一个惯例,当珍妮特·怀特自己也冒险外出买回衣料和旧衣服时,这个惯例又重新上演一遍……这一次是在走廊边珍妮特的房间里。这件事使得珍妮特被禁止上街跟那里的人玩,她还受到警告不要和艾米莉交朋友。因为珍妮特的情况注定是不同的。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怀特夫妇在管理层圈子里有多高的地位,不过在那个时候,他们可不是唯一这么半遮半掩、毫不声张地在一套普通公寓里过日子的官员家庭。他们表面上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却有办法获取大多数人无权享用的衣食交通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