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之春 下旬(第8/10页)

某月某日

“拜启。突然提出冒昧请求请原谅,不知您能否收我当弟子?我看了《卑俗性》,现在还在阅读。我现年十九岁。去年自京都府立京都第一中学毕业,明年,打算念三高文科丙组,或早稻田,或大阪药专。我立志成为小说家正在拼命钻研。老师,请收我当弟子。为此,需要哪些手续?辻润说:伟大的灵魂只能被伟大的灵魂发现。我有一点画讽刺漫画的才能,对文学也有一定的敏感度。出身上等。但是,有一点古怪。既是基督徒,也是创造性虚无主义者,是个可悲的男人。请给我回音。太宰主义以惊人之势渗透我们的团体。令人欣喜欲死。再见。静候佳音。三重县北牟娄郡九鬼港,内山彻。又及,我也有刺青。刺的图案与老师小说提到的图案一样。整个背部都有绿波荡漾,火红的大朵玫瑰,貌似鲭鱼的尖吻细长鱼类,共有四尾,鱼身擦过花瓣在花间嬉戏。因为找的是乡下刺青师,对方似乎没有刺过玫瑰花,大朵玫瑰几与不足为取的猴脸如出一辙,有一阵子,我只好把房间弄得暗暗的睡觉,很不是滋味,幸好,如果没有大费周章绝不可能看到我的背部,我刻意四季都穿短袖衬衫,因此渐渐淡忘,明年我决定报考三高文丙。老师,我该如何是好。快教教我吧。我喜欢山田若 (73) 。我想我大概腕力超强。我的爸妈,有时会生我的气,狠狠甩我耳光。但是,爸妈都很弱小,我压根儿没想过报复。父亲是现役陆军中校,一点也不胖,可笑的是,身高永远都是五尺一寸。只会越来越瘦。想必很不甘心吧。他会摸着我的头哭泣。说不定,我是很不幸的孩子。我是和平主义者,昨天也在五坪大的室内独自盘腿而坐,四下打量半天,清楚可见房间角落,人,再也没有比不擅长打架更伤脑筋的事。内山十三。”

“您似乎很痛苦,但大家都是忍受与您现在同样的痛苦活着。您的创作,这半年来,没有一家杂志愿意刊登。这是作家迟早必经的低潮。这是基于记者之间的默契,没办法。随信附上二十圆。这是我暂时先垫的,兴致来时哪怕是三四张旅行日记也好,请寄稿给我。建议您用这笔钱做个五六日的贫穷之旅。即便只剩我一人,仍然相信您。大阪沙龙编辑部,高桥安二郎。春田被开除了。是我那样处置的。”

“根据尊夫人的报告,您似乎已戒烟、戒酒。相对地,一天要吃二十根香蕉,每日咬烂三十根牙签,弄得尖端散开如棕榈叶,并且边走边随意乱吐,没什么原因就钻出被窝,四处打转,把电灯的灯罩戴在头上,弄坏了三顶,得知这一切,难怪尊夫人只能叹息‘一难方去,一难又起’,但这并非太宰一个人的错。是大家一起起哄,把你当成笑柄,为此,我甚至对两三人萌生恨之欲杀的愤怒。太宰,没什么好羞耻的。抬头挺胸大步走吧。黑。”

“太宰先生,好久不见。欣见您的文名一日比一日隆盛,纵使骂我这是多余的奉承,对于您的小小斥责,亦不足为惊。前不久,《盲草纸》又是压倒性杰作,我每月拜读您写的《思想的芦苇》,只盼能以此为严格修养之资。目送年轻人一点一滴稳健地出人头地的背影,我怀抱着对于人世最尊贵光芒的崇敬心情,昨日,打扫了神坛,并且祈求吉田先生的飞黄腾达。想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太宰先生一整年只订了三百张稿纸,而且一直端正放在桌上,一旁还有钢笔,无论我几时去,稿纸都不见减少,您只是与井伏先生默默下象棋,或睡午觉,对我来说,堪称最坏的顾客,但是,每当我去附近的作家那里送货归来,必定会顺路拜访,一边喝茶,一边悄悄期待必然出现的人。您从不背后议论他人,即便我谈起他人消息,您也看似兴趣缺缺,只是热心研究我的生意。我的眼光果然没错,昨日我也在某知名剧作家面前,谈起这项自豪之处,大获成功。即使被您责骂,也莫可奈何。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在别处议论,只限此次,还请宽恕。没想到会在尴尬的地方大失误。话说回来,您吩咐的稿纸,这个月初刚送了五百张,您又订了五百张,令我大吃一惊。昨晚已送出千张。请默默收下。您的第一本小说集,至今尚未出版,但届时在出版纪念会上,我想唱《龟鹤》这首喜庆的谣曲,以表达心中喜悦于万一,不过佐藤家那边,不会出席容我叫嚣龟鹤曲的那种聚会,看这样子,举行出版纪念会时,佐藤家全体出席的聚会,还有佐藤家缺席、鹤龟出现的聚会,这两者都必须前往云云,这是关于佐藤家方面的议论。又,此次,您将替《历史文学》执笔,我这个月初的送货,总算稍微帮上一点忙,今后,也会向您报告,这把年纪每次还瞎起哄,都是我自以为是不明就里,这点还请见谅。师走只剩一两天,商人正忙得焦头烂额。于深夜三点搁笔。田所美德。太宰治先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