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之春 下旬(第9/10页)
“来信已阅。深感您的窘状。如此回信自己也很不愉快,正因知道您会有何感想,提笔格外艰难,但这个月我自己也做了傻事弄得手头拮据。实在无法帮忙还请原谅。这纯属事实上的问题。完全没有心态上的算计。对您的诚意依然不变,如果可以,请相信这点。在我窗下,年货市集的笑声私语直入耳中。请保重身体。太宰治先生收。细野铁次郎笔。”
某月某日
“敬启。太宰治阁下。想必,这是第一次有女人寄信给您。您是女的,男人自然会对您客气,但是,女人却忌妒您 (74) 。之前在友人之处,看到了您的信,非常不愉快。(我在神乐坂的大众剧场,卖火盆与坐垫。)那位朋友,不知该算是远房表兄弟,还是伯叔祖家的人,说来非常复杂,不过,我们的确有血缘关系。他正在就读日本大学夜间部。将来说要当电气技师,再过两年,我会嫁到这个友人家。他晚上去大学,早上以京王线新建小火车站的助手头衔,带着便当出门。这位助手,每周一次,会把他对父母、兄弟都不敢说的大事向您倾诉,并且,每四周一次,会收到字迹丑陋如女佣、只写了寥寥两三行的明信片,他总是把明信片贴在类似相簿的本子上,每次只要一有人来,他就非常兴奋地拿给人看,甚至令我落泪。有时他似乎就寝后也在看,这本相簿,就藏在他的被子底下,周日早上,我去叫谦哥起床,结果,被我发现那本相簿,谦哥见我发现,当下面红耳赤,拼命从我手里抢回去。我顿时放声大哭。那是内容非常平淡无聊的明信片。您应该更加肯定读者的眼力才对。寄信给您自称忠实读者,对于男人,对于一个即将出人头地的男人而言,他可是豁出去这么做的。作家不是人,因此不懂人的诚实。您的明信片,在相簿里有十七张,就像约好了似的,一律都是写些这次在某某杂志几月号写了多少字的文章;下次要以某某为题出版几百页的小说集。其他的事,您大概觉得说了他也不懂吧?谦哥念小学的时候,功课有多好您知道吗?还有,我在学业与女红方面,也没输过任何人。今后,请别再寄明信片来。谦哥他太可怜了。大抵上哪有人在小说发表的五六天前就写明信片。这种问候函难不成你一次寄了五十张?就像我们剧场的表演师傅,诵读新作前,会以耳塞 (75) 的名义,分送荞麦面或寿司,吃了寿司后再听师傅表演新作,结果很不可思议,听起来果真相当好听。我这么讲应该没错吧。谦哥才不是尊敬你。如果那样自以为是,会惹出大麻烦喔。谦哥对你的小说哪一处,是以什么方式谈论的,了如指掌,我觉得谦哥的这番心意太可贵,真想录音下来寄给你听听。不管你要在什么杂志写文章,或者另外还有多少个读者,对谦哥而言,那丝毫不是问题。谦哥的人品,绝对比你好太多了,你自己没注意的地方,他都细心注意到了,甚至还替你掩饰。如果你能替我们两年后的家庭幸福稍微着想,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寄那种卑鄙的东西给谦哥了。那每次都会引发我们的争吵。如果你多少还有一点人性,今后,我确信你会改变态度。做梦也不容怀疑。我就挑明了直说吧,我对你和你的小说,都很不喜欢。心情就像钻过有毛虫的青叶下方。只想尽快摆脱永不再见。太宰治老师收,平河多喜。给不认识的人偷偷写信,想必,会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藏在腰带的信,一下子取出,一下子藏起,我伫立原地,苦思良久。”
“你就那么想要钱吗?今早,我又在报纸的广告版,发现某个男人(想必是你),朝某个男人(想必是我)发出求救信号,真是不好意思。说来可笑,昨天看起来还神采飞扬的男人,一旦发出要钱的求救信号后,顿时令人兴味索然,不忍卒睹,这究竟该怎么说呢?不知你到底有没有念诵吃芋头那段疯子的咒语。念那段咒语时,你是什么表情?你自称是通晓最高级与最低级两方意识的大家,为了一百圆,居然向我这种住址与身份不明的小人物俯首听命,像狗一样乖乖听话,我很想知道你当时的表情,下次你写散文在哪家杂志发表时,不让其他读者看懂没关系,记得在文章某处为我一个人写上百言感想吧。这是X,是Y, (76)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百圆,玩弄人的金主上。致作家太宰治。太宰治君,别以为无人知道就乱来喔。劝你自重。”
某月某日
“太宰先生。再过一两晚之后我也要二十五岁了。我会自二十五岁起写小说,在三十岁走红,然后,分到一点家产,之后便与乡下早已定亲的近视姑娘结婚。先生儿子,再生女儿,然后又是儿子、儿子、儿子、女儿。依此顺序生孩子,四男会从感冒转为肺炎,在五岁夭折,之后,我会顿时苍老许多,即便如此,一年还是固定写两篇小说,在五十三岁死去。我的父亲,也是死于五十三岁,大家都对家父赞不绝口。想必那是最恰当的年纪。老早之前您提过《历史文学》邀稿的小说,已完成送交杂志社,我现在就对那作品充满期待。想必会是杰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