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7.快活的人(第5/7页)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说。
“我是在梦里见到的。”弟弟说,“但那不是梦。你相信吗?”
“你不用刨根究底地问我信不信了。”
“我在梦里和真由见面了。”
弟弟说,在梦里,他在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那地方有长长的走廊,有花圈,有许多小房间,有五颜六色的布,还有招贴画,但有一种“背后”的感觉。
我心想那是后台。真由刚开始和龙一郎同居时曾上过舞台演戏。那是真由在演艺生涯中获得评价最高的一出戏剧,我想多半是那个剧场。
弟弟穿过繁忙的人群,走进挂着真由姓名牌的房间。
房间里非常杂乱,抹着雪白浓妆的真由独自坐在一张小椅子上,面对着带灯光的镜子,据说还穿着金黄色花纹的和服。的确没错,我还记得,那时候真由担当观音菩萨的角色,穿着某位名人设计的华丽衣裳。
弟弟非常羡慕,想要触摸真由的戏装,但他不敢。真由那透白的笑脸显得特别神圣,弟弟感到害怕,再说他尽管在梦境里,却知道真由已经死了。
“阿由,你坐下。”真由和颜悦色地说。
弟弟坐下。
想要看个真切,真由便变得模糊,如果不经意地看去,她却显得十分清晰,令人目眩。
“我有两个孩子没有出生。”真由对他说。
弟弟当时还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我感到悔恨的就是这一点,你要告诉阿朔姐,就说这一点我很遗憾。你对她说,他们两人在塞班岛的丛林里想起我,我非常感谢。你告诉她,阿朔的‘朔’不是新月的意思啊。母亲已经忘记了,父亲对此感到很遗憾,父亲说,阿朔如果连这个都知道,他就没有遗憾了。你能记住吗?”
弟弟点点头。
“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你已经长大了,”真由微微地笑着,“你一定要长大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啊。”
弟弟哭了。
因为他知道真由是硬撑着的。
“你知道大团圆这句话吗?”
弟弟摇摇头。真由搜索枯肠地寻找着词语继续说下去:
“如果能看见大团圆,我就没有遗憾了,真的。我也许会投胎转世重度一次,但以后我不会这么着急了。我只是太着急了,怨不得别人,我一直这么想。阿由你也是早熟,所以要当心,不要像我这样急于求成。你要好好地看着母亲做的饭菜、为你买的毛衣、班级里同学的长相,还有附近的邻居因工程而毁坏了房子的时候,你要多多留意。
“其实啊,活着时是稀里糊涂的,走下人生的舞台后就看得很清楚了。天空是蓝的,手指有五根,有父亲和母亲,与路边的陌生人打招呼,就好像大口大口地喝着可口的水。每天不喝水就不能活下去。一切都是那样。如果不喝水,活在那里却不喝水,就会口渴,最后死去。
“我很笨拙,所以词不达意讲不清楚,但确实是那样的。你要转告大家,说我没有后悔。以前我总是在放暑假的头一个星期就把暑假作业连同日记一起全部做完,我很羡慕大家在暑假快要结束时聚在一起匆匆忙忙地赶作业,但以后我还是会这样做,我怕做不完。我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不过,下次重度人生时记日记,我就不会那样做了,而是会每天记,记下夏天的酷暑和阳光,记下每天的事情和我当天的感受。我是走得太急了。就对你说这些。”
弟弟点着头。
真由笑着站起身来,拿起水壶要为弟弟沏茶……
这时,弟弟醒了。
真由已经不在了,弟弟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
这就是弟弟诉说的梦境。
我坐在开往横滨的电车里,一言不发,冥思苦索着那个梦的含义。
窗外,看得见黑暗中城市的闪光。
列车静静地摇晃着,将车上各色人等的人生送往目的地。
只是我感到很寂寞,一想到真由就感到非常哀伤,如今我感觉到的只是凄凉。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没有去真由那里,今生今世就永远只能是这样的感受。
我想见真由,希望真由能够回来,我感到很伤感。
我喜欢她,有时还觉得可恨,但我想触摸她。
这种感觉反反复复,不停地旋转着,如同一个封闭的圆。
在车站打电话一联络,弟弟的父亲大吃一惊,但他说现在正好有空,马上就赶来,并指定在唐人街入口处的茶室里见面。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顿时感到紧张。我非常怀念以前曾经度过的那些古怪的岁月:一个可爱的姑娘将素昧平生的人叫“爸爸”并住在一起,还要为他的换洗衣服操心。
我们喝了好几种中国茶,吃着芝麻汤圆高高兴兴等着时,“父亲”走进门来。他穿着毛衣和牛仔裤,显得很年轻,只是和住在一起时相比,脸上的皱纹有些增加,身材也显得有些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