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第6/9页)
我害怕气氛变得沉闷或忧伤起来,于是打量着柜台里面,犹豫着是否要向他们求助。老板和打工的女孩已经在认真交谈了,不太可能以调侃的语气加入到我们的谈话里。
“提起真由,她是一个飘泊的人。”龙一郎冷不防说道。
这是这天夜里他第一次主动提起真由。
“你说飘泊?这是什么意思?是作家使用的形容词吗?”我笑了。
“接下来我会解释得更清楚。”龙一郎也笑了,“我是说,这孩子离开工作以后对一切都相当冷漠,但她非常清纯。她的清纯就是古怪,古怪得让人琢磨不透。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旅行这东西的确很神秘……不过,我不是指‘人生似旅途’、‘旅途中的伴侣’之类的话,和同一伙人搭档一起旅行几天,尽管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工作的拖累,也许是疲惫的缘故,人会变得自以为是吧?在回家的列车里,大家难舍难分,兴高采烈欢闹不停,说什么话都感到很有趣,眉飞色舞,快乐得忘乎所以,以为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就着那样的兴头,即使回到家里,旅伴的形象也会像残片一样伴随在自己身边,第二天早晨独自醒来时,还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了?那些人到哪里去了?在晨曦下怅然若失。不过,成熟的人会将它当作过眼烟云,只是刻骨铭心地记着它的美丽。难道不是吗?真由就不同。她有时很幼稚,那样的感觉哪怕只经历过一次,就认定自己有责任将它保持下去。而且她认为在所有的好感中,惟独那样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恋情。我没有固定的职业,她为我操心,以致把很多心思都放在与外界打交道上,她认为这就是恋爱。是不是结婚,或者两人今后打算做些什么,这些与将来有关的盘算,从来就没有提起过。对她来说没有将来,只有旅行。这反而让人感到可怕……她的生活模式好像是长生不老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已经卷进她的生活模式里了。”
“那是因为真由当过电影演员呀。”我说道。
关于这一类事情,在真由死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得很多了。
“导演、摄制人员、演员,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期,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家天天都相处在一起吧?不分昼夜地工作,累得筋疲力尽,大家聚在一起,比家人、恋人的关系更深沉更亲密。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时间上,都是那样。不过,那种聚合是为了一个电影剧本,拍摄完毕,大家各奔东西,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最后存在记忆里的,只是那段日子里的残片和映像。只有在试片的时候,面对着那一个个场景的时候,才会追忆起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子。但是,那段时光决不会再有第二次。想必那是人生的缩影吧,如果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就不会有那样的多愁善感。真由不会是因为喝酒或吃药才中毒的,是那种悲欢离合带给她强烈感受才使她不能自拔的。”
“是吗?你们这对姐妹对中毒很有研究啊。”龙一郎笑了。
“我可不一样。”我连忙说道,“我相信还没有到要寻死的地步。”
“真的吗?看起来真是如此。你们两人的类型相差得很远啊。”他说道。
但是,我却陷入了沉思。
我真的能断言自己与真由不一样吗?
我真的不是那种将松糕蘸着红茶吃、自以为沉浸在无比的幸福里不能自拔的人吗?
我真的没有把眼前的生活当作是一种短途旅行,没有把那些住在一起的人当作萍水相逢的短途旅伴吗?
不过,我不太清楚。我觉得想要弄清楚是危险的。我害怕。
如果弄得太清楚,我和别人也许都会变成真由。
到凌晨两点,酒吧关门,我们打扫完以后离开了酒吧。
雨已经完全停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那是一个寒意料峭的夜晚,天空中微微地飘荡着春天的气息。温馨的夜风透过大衣纤薄的布料,包容着我的身体。
辛苦了——
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分别以后,只剩下龙一郎和我两个人。
我问他:“坐出租车回去?”
“只能这样了吧。”
“那么,你带我一段吧。”
“行啊,是顺道……对了,你们那里有没有我的书?”
“什么书?”
“我昨天就在找了,但没有找到。突然想读那本书,去附近的书店里找过,但没有买到。我记得一定是混在真由的书里送到你们那里去了,书的标题是《警察说他泪流满面》,是菲利浦·K·迪克[2]写的。是口袋本,所以有没有都无关紧要。不过,如果在你们那里的话,我能不能现在就去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