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火(第11/14页)

“我怀疑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说。”

“那你肯定要大吃一惊了。”他说。

“这间地下室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说这是惩罚。”

“换作他们是我,他们也会这么说的。不死,并不意味着不会生病、不会落难。”

“那么─怎么会死不掉呢?”

“这个嘛,”他慢吞吞地说,“要从我叔叔说起。”

“赞美上帝啊─叔叔。那就说吧,你叔叔。”

“暂且假设,我的叔叔叫死神。”他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我叔叔叫张三,我叔叔叫李四。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听我没动静,他说:“这么假设行吗?”

“行,”我好歹是应了一声,“没问题。我们假设你的叔叔叫死神。这怎么可能?”

“他是我父亲的兄弟。”这话说得多自然啊。该隐是亚伯的兄弟;罗穆卢斯是雷穆斯的兄弟;睡眠是死神的兄弟;死神是我父亲的兄弟。

“可是,怎么可能?”

“那不重要,”不死人说,“重点在于,我们现在这样假设。”

“是,没错,就这样假设好了。身为死神的亲侄子,我猜想你生来就是长生不死喽?”

“完全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不太讲得通。”

“就算讲不通,事实也是这样。我并不是死神的第一个侄子,在我之前的那些侄子都不是不死人。”

“随你说。”

“好。我有这么个叔叔,假设他让我得到了某种特权。这么说吧,我十六岁那年,叔叔对我说:‘现在你成年了,我要给你一份厚礼。’”

“我刚才听你说,这是惩罚。”

“是的。但他要给我的礼物不是长生不死。那是后来的事。他对我说:‘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于是我绞尽脑汁地想。想了三天三夜再去找我叔叔,说:‘我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请死神让自己成为医生,在我想来,这并不算特别值得称道。我对他实话实说:“你的心愿要是达成,他的生意就被毁了啊。”

“我叔叔不在乎这个。”不死人说,“因为到最后,即便我治好了每个来找我看病的人,世上所有的结局都得归他。他对我说:‘很好。我会让你心满意足的─你将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你还可以立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即将死去,再施展你的医术。’”

“那你岂不是开天辟地的医神啦,你可以理性预测自己是否会失去病人,我是说真的,在你之后,没哪个医生有这种把握。”我说这话时,多少有点自命不凡。

“如果你老是这样自作聪明地打岔,我们就谈不下去了。”不死人说,“是你要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的,现在反来嘲笑我。”

“抱歉。”我说,因为他有点不耐烦了,这是很稀罕的,“请你继续。”

我听到一点衣衫的摩擦声,显然他要坐得更舒服一点来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叔叔给了我一只杯子。他说:‘就在这只杯子里,人类的生命来了又去。你用这只杯子请别人喝咖啡,等他喝完,你就会看到他生命的历程,看到他要走活路,还是走死路。如果他病了,但是不会病死,咖啡渣的纹路将是静止不动的。然后你必须让他把杯子打破,再让喝咖啡的人启程上路。但是,如果他要朝我走来,纹路就会离他而去,杯子就不能被打破,直到他走上属于我的死路。’”

“但是我们都要死的呀。”我说,“早晚都会。”

“我不会。”他笑了,“不过那时,只有对我,杯子不会显现任何迹象。”

“但说真的─难道不应该是每个活人在咖啡杯里留下的纹路都朝向你的死亡叔叔吗?每个活人不都是将死之人吗?”

“你就是铁了心要证明我一无是处,大夫,”他说,“杯子显出纹路,说明那个人马上就会走上死路。打个比方,就好像走进一间屋子,那个人找不到进来时的门路了,所以无法离去。他的病是毋庸置疑的;他的路,是定死的。”

“但是,你怎么可能还有这只杯子呢?”我问,“如果病人不会死,你必须把杯子打破?”

“啊,”他说,“我很高兴你问到这茬儿。每当有人打破了杯子,我的外衣口袋里就会有一只新的。”

“真够方便的。”我没好气地说,“你是想告诉我,隔着这堵石墙,你没办法向我演示那只无休无止、源源再生的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