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火(第10/14页)

“噢,不是的,大夫,”他赶忙否认,带着深切的歉意,“我没有喝醉。我已经四十年滴酒不沾了。他们把我带到这里,只是因为今天早上我有点脏乱,也不愿意走。”我没有问他干了什么事把自己弄得又脏又乱,但也没有毅然离去,他看我在徘徊,便告诉我:“我一直在卖咖啡,你知道的,今天我告诉那个咳嗽的男人他要死了。”

我恍然意识到,他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我却没能认出他来,过去的三四天里,一直有人在教堂边向那些到瀑布边做弥撒的信徒卖咖啡,穿着一身土耳其民族服装。我从未近看过他,现在想来,没错,他是可能有一张不死人的脸,事隔多年,那张脸肯定也变了,所以我才认不出。简直难以理喻,我在心里说,无法相信有人把自己假扮成卖咖啡的,只为了要开这等恶劣的玩笑。

“你不能那么做。”我对他说,“来这里的人都病得很重。你不能这样吓唬他们,他们是来祈祷的。”

“可是,你也在这里,你肯定完全不相信他们祈祷了就会痊愈,你根本不信这套。”

“但我依然会让他们祈祷。”我感到十分愤怒,“你不可以再那样做了。他们病入膏肓,需要平静。”

“可这恰恰就是我给的啊。”不死人说,“给予平静和安详,这就是我的职责。”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你来这里有何目的?”

“我来这里修行。”

“你为朝圣圣母而来?”

“不,代表我叔叔而来。”

“你叔叔。总要扯上你的叔叔。为了那个该死的叔叔,你还没赎够自己的罪?”

“我欠他的,已经还了四十年了。”

又来了,我心想,转而对他说:“真是难以置信啊,你在偿还的这笔债。”

不死人沉默了,过了许久,他再开口:“这倒提醒我了,大夫。你自己也欠了一笔债。”

他这么说完,整间地下室一片死寂。我竟由着他直接提起那段回忆─多年前,我们在桥上的赌誓─但我也觉得他是在捉弄我,或许他只是诱导我自己去提那件事。我确信的是,他知道我没有忘记。又好像生怕我会忘记,他主动示好来提醒我:“那本书,大夫。你对那本书起了誓。”

“我知道我起了什么誓。”我说。

“那是当然。”我听得出来,他并不怀疑我。

“但我没有承认你赢了。”我说,为他应得的奖赏而愤怒,也为自己感到羞愤。我撩起大衣去摸那本书,它还在口袋里。

“我确实赢了你,大夫。”

“那场赌是关于证据的,迦沃,但是你什么也没有证实。”我说,“你的所作所为只能归结为一套戏法。”

“你知道那不是什么戏法,大夫,”他说,“你说过,你愿赌服输。这么说很公平。”

“那是在深夜,”我说,“我都快忘记那事儿了。你可以找到一千种戏法,让你在水下待那么久。”

“这话也不属实。”他说,听上去,似乎头一回有点惊慌,“要不是我被关起来了。我允许你向我开枪,就现在。”

疯子,你就这么被关下去吧。我在考虑,第二天早上把他从小房间里放出来前,必须找个精神病院的人在此待命。我们得找个人给他治疗,不能让他继续这样到处瞎晃,宣布死讯,把别人吓掉半条命。人们会说,魔鬼已经来到神瀑,最终认定他就是魔鬼,然后便是一片恐慌。我发现自己希望看到他蒙羞,还想让他把后脑勺贴在墙上,让我从石头缝里摸摸那些弹孔─我们上一次见面时就有的弹孔,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内心里,同时也感到了羞耻,因为我没有忘记那次打赌起誓,也因为他让我向他开枪时表现出的那种自信─说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些,都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更何况,已经这么晚了,除了和他说说话,也没别的事好干了。

“好吧。”我说。

“什么?”不死人问。

“假设你说的是实话。”

“真的吗?请往下说。”

“告诉我那怎么可能。你不能证明,那至少可以跟我解释清楚。假设你是不会死的,这种事又是怎么发生的呢?你天生就这样?难道你生下来的时候,牧师说─瞧,这个人是死不掉的。怎么会?”

“不是什么天生异禀,也不该生来如此。这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