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第16/22页)
听说那一天参加酒宴的帮闲、艺伎们亲眼目睹久闻大名的女师傅的芳容,无不为其风韵犹存的艳丽而惊叹,交口称赞。也许他们揣摩到利太郎的心意,为讨其欢心,才故意如此恭维奉承的。不过,当时三十七岁的春琴看上去的确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皮肤白皙如雪,一见她的粉颈,就不由自主地令人震颤。她一双亮泽光润的小手谦恭文雅地放在膝盖上,略微低垂着那一张盲目的俏脸,实在是娟秀妙艳,吸引了在座众人的目光,令人目眩神摇。
可笑的是,当大家到庭院里散步的时候,佐助也领着春琴来到梅花林中,一边悠闲自在地漫步一边告诉她:“噢,这里也有梅树。”他带着春琴在每一株梅树前都停下来,拉着她的手,让她触摸树干。大凡盲人不通过触觉确认物体的存在,心里就得不到满足,所以在欣赏花木的时候,也养成了触摸的习惯。春琴的纤细嫩手抚摸着梅树扭曲粗糙的老干,一个帮闲一看见,立即怪声怪气地说道:“哎呀,真羡慕这棵树啊!”另一个帮闲挡在春琴面前,做出梅枝疏影横斜的怪样子,说道:“俺就是梅树呀!”惹得大家轰然大笑,前仰后合。其实,这些都是表示好感的方式,完全只有赞美春琴的心意,毫无欺侮之心。但是春琴对这种花街柳巷粗野庸俗的玩闹很不习惯,心里很不愉快。她希望自己受到与明眼人一样的对待,厌恶受人歧视,因此这样的玩笑使她非常恼怒。
入夜以后,改换房间重开酒宴。这时,有人对佐助说道:“佐助,你也累了吧。师傅就交给俺了。那边已经摆好了,你去喝一杯吧。”佐助心想趁他们还没有给自己灌酒,先填饱肚子,于是退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提前吃晚饭。但他刚说完“我现在用餐了”,一个年老的艺伎拿着酒铫子过来,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来,再来一杯。”“再来一杯。”这让他意外地耽误了一些时间。吃过饭以后,不见有人来叫他,就在房间里等候。
这时,不知道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春琴说道:“把佐助叫来!”但是一个帮闲挡在她面前,说道:“你要是去厕所,俺陪你去。”把她带到走廊上,大概还握住她的手。春琴倔强地把他的手甩掉,说道:“不!不!还是把佐助叫来!”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就在这时,佐助赶过来,一看春琴的脸色,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心想要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以后不再出入春琴家门,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这些色鬼即使不能得逞,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第二天,利太郎恬不知耻,又满不在乎地照样前来学习。这一次春琴突然改变态度,对他说道:“既然如此,就动真格的。如果你忍受得了严酷的修业,就咬牙挺住。”于是,春琴对他毫不留情地严厉执教,弄得利太郎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来:“真受不了,每天都要流三斗汗。”以前人们奉承他,说他已经具有师傅的资格,技艺还马马虎虎,一旦被成心挑剔,立即破绽百出,加上春琴毫不留情的责骂,他那种假借学艺别有所图的怠惰之心就无法忍受,逐渐蛮横狂妄起来。不论春琴多么满腔热情地教习,他都故意无精打采地弹奏,气得春琴终于骂他“笨蛋”,将手中的拨子打过去,不小心划破了他眉宇间的皮。利太郎尖叫一声“啊痛”,摁着擦去从额头流下来的鲜血,扔下一句“你等着瞧吧”,怒气冲冲地出门离去,此后再也没有登门。
二十一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怀疑加害春琴的是一个家住北新地一带的少女的父亲。这个少女想成为艺伎,打算接受严格的训练,所以进入春琴门下后,一直能忍受学习的艰辛痛苦。有一天,春琴用拨子打她的脑袋,她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去。因为伤痕留在发际的额头上,她的父亲比她本人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跑来大发雷霆。大概这父亲不是养父,而是亲生的父亲。他说:“虽说是修行,但毕竟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子,打骂也得有个分寸。这丫头将来就是靠脸蛋吃饭的,现在在脸上留下这么个疤痕,我和你没完!看你怎么办!”因为他说了很多情绪激烈的话,也就激发了春琴火烈的脾气,反唇相讥道:“我这地方的管教就是这么严厉,连这么点都受不了,还来上什么课?”那父亲一听,也不肯示弱,说道:“打也可以,骂也可以,但是你眼睛看不见,这样做很危险的,不知道会打在什么地方,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盲人就应该像个盲人的样子!”瞧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不定真会动武的。佐助急忙从中调解,好不容易才平息局面,劝他回去了。春琴脸色铁青,浑身颤抖,虽然也不再说话,但到最后也没有一句道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