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0/25页)
战争开始后的第一个夏天,我笔下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少年了。他在城里学习,经常和厂办学校里的一些无事可做的孩子们一起,拿着捞鱼的大网在冰冷的山间小河边游荡,把又黏又滑的鲃鱼、鮰鱼扔到岸上来,有时候还会捕到鮰鱼或者细鳞鱼。渔夫们做自己的事情,小掠夺者们也做自己的事情。他们钻进已被铁锹翻过的山坡里,从小坑里掘些马铃薯做汤吃,马铃薯经常是半个或者小半个。夏天马铃薯秧随处可见,甚至在别墅区的松树林里,在一棵棵树木中间。这时候,那些战时疏散来的妇女们、被痛苦熬煎得白了头发的妇女们,发现自己的园田地里马铃薯没有长出苗来,一个个竟号啕大哭起来,不住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们很多人栽下的是马铃薯种,这是用最后的一些什物换来的,甚至拿出了小孩子的鞋和小衣服……要知道,被泪水洗过的马铃薯是难以下咽的!
真的能够忘掉那些阴暗的事情吗?能够从心灵里卸掉沉重的负担吗?难道在独处自省的时候对自己也可以撒谎吗?
凭智慧、良心和荣誉而论,我们的救星是一个个菜园!这是用不着伤脑筋去考虑的。在菜园里,最主要的救主又是质朴的、极其富于耐受力的马铃薯,而马铃薯的命运又酷似俄罗斯的妇女!
在俄罗斯,应当给马铃薯竖立纪念碑。给拯救了罗马的鹅修建了纪念碑。在澳大利亚好像给绵羊也建立了纪念碑。人们还给欧洲的最后一只狼塑造了雕像呢!如果给普普通通的马铃薯立碑觉得不甚方便,有人也许会说三道四,说它只不过就是一种果实、一种蔬菜,那么好吧,就给在异国他乡发现了这种菜果的人建一座纪念碑吧。他在许多野生植物当中发现了马铃薯,带回了俄罗斯,冒着杀头的危险,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培育了这种植物。在过去黑暗的年代,还发生过马铃薯暴动呢!
这种植物自行来到这个世界上,自主地生长,几乎不需要照顾和关怀,不要除草、培土和侍弄。它们生长在山上和山下、在沼泽地和砂岩地、在黏土地和石滩上、在林木间和新垦地上、在地头田边、废土场、采伐迹地、火烧迹地——在所有的不适于耕种的土地上。有这样的地块,被烟和烟油熏得一切都已窒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难以成活,连荨麻和其他带刺的草都退避三舍,只有马铃薯使出浑身解数开出了花,随后这花儿马上就变黑了,变得像破布一样,花儿尽管是凋谢了,马铃薯仍在地下生长,还是在养育人们!请告诉我,有比它再好的植物吗?你会说有,那是谷物,是吗?是的!可对谷物已经有了够多的赞美了!对谷物写过多少颂歌!我们俄罗斯人,被马铃薯从饥馑和瘟疫中不只一次两次拯救过的人民,我们为什么要忘记它的恩德呢?顺便说一句,我们的士兵,俄罗斯的士兵,更应当对可爱的马铃薯感恩不尽。这一点,不论在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加以论证。
通往战场的道路,漫长无边,泥泞不堪。火炮或是自己行进,或是被拖着走;坦克开动着、汽车开动着,马匹也在跛行。战士们步履艰难的向西挺进。间或追忆起已经阵亡的人,有的值得回忆、有的不值得回忆。可是,炊事车掉队了!炊事车总是掉队车,可恨的炊事车,不论什么时候,在所有的战争中总是落在后面。而战士们应当在一昼夜里哪怕是吃上一餐饭。吃三餐也不错。像规定的那样一日吃上三餐,当然是很好的。但吃上一顿饭,根本就是必需的。
战士们放眼向左望去——有一片马铃薯地!又向右看去,还是一片马铃薯地。手里有铁锹。他们把这一片片茂密的马铃薯地块当作哺育自己的亲娘,于是用铁锹掘了起来,从地里把马铃薯秧拔了出来。快来欣赏一下吧:一个个马铃薯要么是浅玫瑰色的,要么是淡灰色的、黄色的或者是像新嫁娘的肌肤一样嫩白色的。出土的马铃薯,撒到了各处,他们一个个地待在那里,准备连灵魂和肉体一起都奉献给战士们。
没有烧柴,甚至连干草也没有!怎么办?没有什么了不起!俄罗斯的土地上时时处处都有野蒿草,拔掉它,不必在乎,可以当柴烧。
马铃薯在小锅里沸腾、呢呢喃喃,它在为自己亲近的一切而自言自语,为房屋、土地,为田园,为家庭里节日的酒宴。小伙子们把吱吱作响的马铃薯不停地从这只手扔到那只手里,嘴里还不停地吹着气,然后蘸上一些盐,把马铃薯就那样扔进嘴里,那股暖人又饱人的热气噎得人喘不出气来。
这时候,战士心中已不再有任何毫无希望的感觉。战士们不再情绪消沉,只是眼睛多少有些湿润。但是眼睛总是要一眨一眨地闪动啊!战士们吃掉了马铃薯,没有就面包,有时候甚至连盐也没有。但毕竟是填饱了肚子,可以继续进军去打击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