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4/6页)

“她的两个孩子生传染病死了。”我说。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我们村很小,阿纳托尔知道每个孩子的名字。“真是莫大的遗憾。”我说了这一句,但稍嫌不够。

他只是同意道:“埃-耶。”

“孩子是不应该死去的。”

“是的。但如果孩子不死,就不会这么珍贵了。”

“阿纳托尔!如果死的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也会这样说吗?”

“当然不会。但不管怎样,这是事实。如果每个人都能活到很老,那老年就不稀罕了。”

“可所有人都想活到老啊。这样才公平。”

“当然可以有这样的愿望,埃-耶。但若真实现了,就未见得合理了。想想看,如果我们的曾祖父母都还能四处走动,会怎么样。村里就会挤满怒气冲冲的老年人,争执着谁家的儿子最忘恩负义,谁骨头最疼,而且还总是不等孩子们上桌,就把食物全吃光。”

“这话听上去就像在描述佐治亚州的教友联谊会。”我说。

阿纳托尔笑了起来。

玛玛·姆万扎又喊了起来,还拍起了双手催促着,总算让一个儿子不情不愿地从房子里出来,拖着他那双扁平的有着粉色脚心的脚板走了过去。然后,我也笑了,因为不管老少,哪儿的人都是一样的。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再像阿纳托尔那些挨骂的学生了。

“看见这些 了吗,贝埃内?这就是刚果。不是没有心的矿藏或者闪亮的石头,不是那些在我们背后隐秘的交易。刚果是我们。”

“我知道。”

“谁有资格拥有它呢,你想想看?”

我不敢冒险乱猜。

“很遗憾,如今那些在加丹加做生意的人已经习惯了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我让梳子的边缘缓缓地顺着露丝·梅的脑袋当中梳下去,仔细地分出头路来。父亲说过独立之后,利奥波德维尔郊外的贫民窟有了美国的援助就会好起来。也许我是因为愚蠢才相信他的话吧。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郊外也有窝棚,黑人和白人分开居住,那可是在美国的正中心啊。

“他们在南边做的事,你们也能在这里做吗?宣布成立自己的国家?”我问。

“卢蒙巴总理说不会,绝对不会。他要求联合国出兵恢复统一。”

“那就会有战争?”

“我想,战争应该算已经开始了吧。莫伊兹·冲伯有比利时人和雇佣兵替他干活。我认为不打上一仗,他们是不会离开的。加丹加并不是唯一一个他们想要搞乱的地方。在马塔迪、提斯维尔、博恩代、利奥波德维尔也各有各的战争。大家对欧洲人的行径感到非常愤怒。他们甚至会伤及妇女和孩子。”

“他们为什么这么恨白人?”

阿纳托尔叹了口气。“那些都是大城市。蟒蛇和母鸡蜷在一起,只会有麻烦。人们见了太多欧洲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们拥有的东西。人们幻想独立之后生活立刻就会变得公平起来。”

“他们就不能有点耐心吗?”

“你会有吗?如果你的肚子空空的,却发现一篮篮的面包就放在窗子的另一边,你会继续耐心等待吗,贝埃内?说不定你也会扔石头?”

我的肚子就是空空的,我很想告诉阿纳托尔。“我不知道。”我坦言。我想起了昂德当夫妇在利奥波德维尔的家,那里有波斯地毯、银茶具和巧克力曲奇。周围却是绵延不绝的马口铁窝棚和饥饿。或许男孩子们此刻就赤着脚腾腾腾地在那栋房子里走来走去,把近乎空荡荡的食品储藏室再度洗劫一空,然后借着窗帘将仍散发着昂德当夫妇驱虫肥皂味的厨房一把火烧掉。我没法说谁对谁错。我倒是确实明白了阿纳托尔说的蛇和母鸡共处一室意味着什么:你会循着憎恶的腹鳞追踪而去,冲它发出咆哮。我神经质地瞥了一眼自己家的房子,那儿没有地毯和茶具。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耶稣会保护我们吗?当他洞穿我们的心灵、衡量我们的价值时,他会发现我们对刚果邻人的爱或者蔑视吗?

“嗯,联合国的工作就是维护和平。”我说,“他们什么时候来?”

“谁都想知道。如果他们不来,总理就会威胁,说要去找赫鲁晓夫先生帮忙。”

“赫鲁晓夫。”我说着,想要掩藏自己的震惊,“共产党会帮助刚果?”

“哦,是啊,我想他们会的。”阿纳托尔一脸奇怪地看着我,“贝埃内,你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吗?”

“我知道他们不怕主,他们还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有一模一样的……”我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成完整的句子。

“一模一样的房子,差不多就是这样。”阿纳托尔替我把话说完了,“八九不离十。”

“那好,我希望联合国马上就来,把事情搞定。这样一来,每件事都会变公平的,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