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3/6页)
“贝埃内,你太调皮了。塔塔·姆万扎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跟年轻的姑娘说话,这你都知道,会引起丑闻的。”
“哦。”我说。可是为什么我跟基兰加的任何一个完全有自主性的男人说话就会引起丑闻,而跟阿纳托尔就不会呢?不过我没问。我不想让我们的友谊蒙上阴影。
“我正好还知道,”我说着,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羞答答,“上个礼拜天,恩古扎家所有的母鸡都给麝猫叼走了。所以,玛玛·恩古扎肯定愿意用曼格万西豆换鸡蛋,你不觉得吗?”
阿纳托尔灿烂地笑了。“聪明的姑娘!”
我也笑了,但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我觉得有点尴尬,就回身继续替露丝·梅梳头发了。
“她今天像是个忧郁的小姑娘。”阿纳托尔说。
“她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礼拜了。母亲也病了。你没注意到吗,前几天你来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廊上,望着空中发呆。父亲说她们两个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我耸了耸肩,“应该不是昏睡病吧,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现在不是采采蝇的季节,这个时候在基兰加几乎见不到昏睡病。”
“好吧,那就好,因为我听说昏睡病会死人的。”我一边说一边梳着头发,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单调的动作催眠了。枕着辫子没日没夜地睡觉,一直汗流不止,已经让露丝·梅金黄色的头发皱成了反光的碎波浪。我顺着她的后背把头发往下梳时,阿纳托尔凝视着。他的笑容在那安静的一分钟里迷茫起来。
“确实有一则新闻,贝埃内,既然你问了。但恐怕不是什么好新闻,我就是来和你父亲谈谈这件事的。”
“他不在家。不管什么事,我都可以转告他。”
我琢磨着阿纳托尔是否会觉得我这个信使还不够格。我注意到,刚果男人甚至不会把自己的妻子或女儿当作理智的或重要的人对待。尽管就我所见妻子和女儿揽下了所有的活计。
但阿纳托尔显然觉得我是可以托付的。“你知道加丹加省在哪儿吗?”
“在南边,”我说,“钻石矿都在那儿。”阿克塞尔罗特先生把父亲和我从利奥波德维尔载回来时,我听他们谈起过。显然,阿克塞尔罗特先生经常去那儿。所以我就这么猜了。不过,我猜的时候带着父亲招牌式的自信。
“钻石,没错,”阿纳托尔说,“还有钴矿、铜矿和锌矿。我们国家有你们国家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让我不自在起来。“我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和你无关,贝埃内。”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我一听这话,心里就乐开了花,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你也说对了一半,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他说,“你听说过莫伊兹·冲伯这个名字吗?”
我想必听说过,但不太确定。我先点了点头,但后来又承认道:“没有。”从这时候起,我就决定不要再假装自己知道很多事情。我要成为我自己,利娅·普莱斯,渴望学习一切有待了解的东西。只需看看父亲,我就明白,当你想显示自己是房间里最聪明的人时,就会什么东西都学不到了。
“莫伊兹·冲伯是隆达部族的领导人。从各方面的实际情况来看,他就是加丹加省的领导人。几天前,他又成了他自己成立的加丹加国的领导人。他宣布加丹加已经从刚果共和国里分离出去了。”
“什么?为什么?”
“现在他可以自己和比利时人及美国人做生意了,你明白了吧。他毕竟有这么多矿藏。你们国家的一些人一直在鼓励他做出这个决定。”
“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和卢蒙巴做生意呢?他才是被选出来的那个人。他们应该都知道这点啊。”
“他们知道。但卢蒙巴并不急于跟外国人做买卖,他只忠实于自己的同胞。他想要建立一个属于刚果人的统一的刚果。而且他也知道,来自南部的每一颗加丹加钻石都可以支付利奥波德维尔一名教师的薪水,或者养活北部瓦雷加一整座村庄的孩子们。”
我既觉得窘迫,又觉得困惑。“为什么那些生意人要把刚果的钻石弄走呢?美国人到那儿去又要干什么呢?我以为刚果属于比利时。我是指以前。”
阿纳托尔蹙起了眉头。“刚果是刚果的,一直都是这样。”
“嗯,这我知道。但……”
“睁开你的眼睛,贝埃内。看看你的邻居,过去他们真的属于比利时吗?”他指向院子外,越过那些树,那是玛玛·姆万扎的房子。
我说了句蠢话,觉得很难受。我照他的命令看去:玛玛·姆万扎变形的双腿和高贵的小头颅都裹着浅黄色的棉布。她坐在厚实的尘埃里,仿佛长在那儿。她面前是一小丛火堆,火苗舔舐着她满是凹痕的煮饭的罐头。她仰着身子倚在后撑的双手上,抬脸对着天空喊着话。她的儿子们心不在焉的回应从泥巴屋里齐声传来。敞开的门边上,两个大女儿正站在高高的木臼边捣木薯。一个女孩举起捣棒,另一个女孩就杵向窄洞——一上一下,完美均衡的节奏犹如活塞在抽动。我常常注视她们,为她们挺直的后背和满是肌肉的黝黑臂膀的舞蹈深深吸引着。我很羡慕那些女孩,她们在齐心协力、完美同步地忙碌着。如果我和艾达未曾深陷于负罪和不公的纠结之中,我们大概也能对此有所感受。现在,似乎,我们全家都处于纷争之中:母亲反对父亲,蕾切尔反对他们俩,艾达反对世界,露丝·梅则是不管谁走近就会无助地拉着那人不放,而我则想尽办法待在父亲一边。我们全都纠葛于这样的憎恨之中,却又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