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第6/7页)

“总而言之,她待在那儿。我猜她知道她快要临产了,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她说:‘我没法嫁给你。我已经有了个丈夫。’她临盆的时候到了,她躺了下来,躺在用玉米苞叶编的褥子上,他很可能用勺喂她吃饭,我猜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起来了,他找来产婆,娃娃生了下来,很可能产婆和她都知道她再不会从褥子上坐起来,也许她俩最后把他也说服了,也许她知道这起不了作用,她说好吧,他便牵出爸让他留在锯木厂的骡子,骑了十英里地,赶到惠特菲尔德牧师家,在天亮前把牧师领到锯木厂,惠特菲尔德给他们举行了婚礼,她死了,惠特菲尔德和他把她给埋了。当天夜里,他来我家,告诉爸他辞工不干了,并且把骡子留了下来,过几天,我去锯木厂,发现他已经走了——那儿只有玉米苞叶做的褥子和那口灶,还有妈妈给他的盆子和长柄平底煎锅,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整整齐齐地放在架子上。第三年夏天,那两个兄弟,两个桑普家的人——”

“桑普。”加文舅舅说。他的嗓门并不高。天黑得挺快,我们这儿天黑起来总挺快的,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了。“说呀。”他说。

“跟她一样,黑黑的——最小的那个看上去真像她——他们坐着四轮马车上这儿来,还带了个不是副治安官便是法警一类的人,还有写得清清楚楚、盖了图章、加了大印的文件。我说:‘你们不能这么干。她是自己上这儿来的,生着病,一无所有,是他收留了她,给她饭吃,照料她,还找人帮她生孩子,找了牧师把她安葬入土;她死以前,他们还成了亲。牧师和产婆都可以作证。’那个大弟弟说:‘他不能娶她。她已经有丈夫了。我们已经找过他。’我说:‘就算这样,当初没人要那娃娃的时候,是他收养了他。他给他吃给他穿,养了他两年多了。’那个大一点的兄弟从口袋里掏出个钱包,掏出一半又放了回去。‘我们会认真处理的——等我们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说,‘他是我们家的人。我们要他,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当时我想,这世道真不是应该有的模样。那可不是我第一次想到世道不该如此。我说:‘他家离这儿有三十英里呢。我想你们要住一宿,让马也歇一宿。’大弟弟看着我说:‘马不累。我们不打算停下来。’‘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说。‘欢迎你来。’他说。

“我们走到半夜才停下来。我想,即便我没东西可骑,我还是有了个机会。可等我们卸了马,躺了下来,那大弟弟一直没睡。‘我不困,’他说,‘我要坐会儿。’所以,一点用也没有,我睡着了,太阳出来了,一切都太晚了。大约八九点钟,我们到了那个信箱,信箱上的字很大,谁都不会错过这地方,房子空荡荡的,看不见人也听不见有人说话。后来我们顺着斧子砍木头的声音走到房后边。他从柴火堆里抬起头看见了我猜三年来每天太阳出山他就想要看到的景象。因为他没有停下来。他对小男孩说,‘快跑,快到地里去找爷爷。快跑呀。’他对着那大弟弟冲了过来,手里的斧子已经举了起来而且已经在往下砍。我一把抓住斧子把,那大弟弟抓住了他,我们俩把他举了起来,紧紧抱住他,或者说,努力想抱住他。‘住手,杰克逊!’我说,‘住手!他们带了法警来的!’

“有个小东西又踢又抓我的腿;是那个小男孩,他一声不吭,只是在我和那兄弟边上转,用一块芬奇雷刚才在劈的木头使劲往上够着打我们。‘抓住他,把他抱到马车上去。’大的那个弟弟说。于是年轻的那个弟弟抓住那孩子,他跟芬奇雷一样抱不住,即使他给抱了起来,他还是又踢又打,纵身想往下跳,可他还是一声不响。芬奇雷使劲挣扎着拼命往前扑,一直到小弟弟和那孩子走得看不见了。接着,他全身软瘫了下来,好像他浑身骨头都变成了水,我和那大弟弟把他放下来,放在他劈柴用的墩子上,好像他身上根本没有骨头,他靠着他刚劈好的柴堆,喘着粗气,嘴角上冒出点白沫子。‘这是法律呀,杰克逊。’我说,‘她丈夫还活着。’

“‘我知道。’他说,声音轻极了。‘我一直等着这一天。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大吃一惊。我现在没事了。’

“‘我很抱歉,’那兄弟说,‘我们一直到上星期才知道。不过,他是我们家的人。我们要他回家。你待他好。我们很感谢。他母亲也感谢你的。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钱包,放在芬奇雷的手里。然后,他转过身子走掉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马车调过头下山回去了。后来,马车声听不见了。我不知道芬奇雷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