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第5/7页)

他们请我们留下来吃饭。

加文舅舅谢谢他们。“我们带了些点心。”他说,“这儿到凡纳商店有三十英里,从那儿去杰弗生又是二十英里。我们这儿的路又都不大合适开汽车呢。”

因此,我们正好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赶到法国人湾村的凡纳商店。又有一个男人从空荡荡的门廊里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我们的汽车旁。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看来你白费劲了。”他对加文舅舅眨了下眼睛。“那个芬奇雷。”

“就是嘛,”加文舅舅说,“你干吗不早告诉我?”

“我自己都没认出来。”奎克说。“我听说你的陪审团没能做出一致决定,而且只有一个人反对,我这才把他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名字?”加文舅舅问,“什么名——没关系。说吧。”

于是,我们坐在上了锁的、空无一人的商店门廊里。树上的知了尖利地叫个不停,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来又飞去。奎克懒散地坐在加文舅舅边上的长凳上,浑身松松垮垮的,好像一动就会散架了。他用懒洋洋的嘲讽的口吻说话,好像他有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来讲这件事,而且讲这件事就需要整整一晚上。可是,他没花那么长的时间。就他讲的内容来说,他花的时间实在不够长。不过,加文舅舅说,要总结任何一个人的一生的经历,你并不需要太多的字;有人已经用十二个字概括了:他生了下来,他受了苦,他死了。

“是爸雇他的。不过,等我打听出来他是哪儿的人,我就知道他会干活,因为那儿乡下的人除了干苦活外没时间学别的事情。我还知道,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一定老实可靠:他们乡下没什么东西能让人想得不得了只好学会偷盗。不过,我当时估计不足的是他的爱心。我想我当初认为,他从那么样的地方出来,他从来就是一无所有,而且出于跟前面说的同样的原因——就连对爱的理解也在他以前早八辈子就消失了,从他第一个来这儿在老祖宗要对追求爱情还是想方设法生存下去这两者之中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开始,他们就顾不上考虑爱心了。

“他就这样来我家干活了,跟黑鬼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资。一直到秋末,河滩地积水了,我们打算关门过冬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跟爸达成协议,他留下来当巡夜人和看守人,一直当到第二年春天,只放三天假回家过圣诞节。他就这么待下来了。第二年开工的时候,他已经学会很多东西而且还在不断学习。夏天没过,他已经能够一个人照管锯木厂的全部活计。到了夏末,爸根本不上锯木厂去了,我只是高兴去才去,也许一星期去个一次两次的。到秋天,爸都说他打算给他盖个小棚屋,不让他再住在锅炉房里,睡用苞叶做的褥子,使破旧的坏厨灶。那年冬天他还留在厂里。他那年圣诞节什么时候回的家,他什么时候走的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因为连我过了秋天都没去过他那里。

“二月里,有天下午——有几天天气比较好,我想我有点心神不定——我骑马去他那里。我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她,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那儿看见她——一个年轻女人,也许在她身体健康的时候,她还挺漂亮的;我说不上来。因为她不光是瘦,她是骨瘦如柴。她有病,并不只是看上去挨过饿,尽管她还能走动,还没有躺倒;这也不是因为她出不了一个月就会生孩子。我说:‘她是谁?’他看着我说:‘她是我老婆。’我说:‘你什么时候娶的?去年秋天你还没老婆呢。那孩子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他说:‘你要我们走吗?’我说:‘我干吗要你们走?’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根据我现在知道的事,根据三年以后她两个弟弟拿了法院批件来找我之后我打听出来的事。这不是根据他告诉我的话,因为他什么都没对人说。”

“好的,”加文舅舅说,“说呀。”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找到她的。我不知道是他在某个地方找到她,还是有一天或者有一个晚上,她自己走进锯木厂,他抬起头看见了她。这有点像有人说的——没有人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闪电或爱情会击打过来;不过,有一点是明白的,它不会击打两次,因为它用不着击打两次。我也不相信她当时是在寻找那个遗弃了她的丈夫——很可能她一说她怀孩子了,他就丢下她逃跑了——我还不相信她出于害怕或羞愧而不敢回家,因为她兄弟、她父亲都曾想过办法不让她嫁给那个男人的。我想那是因为一种黑皮肤的,并不特别聪明的人的相当冷酷的血缘傲气。她的两个兄弟后来在这儿的一个来小时里也充分表现了这种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