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第4/7页)

“等一等。”加文舅舅说。

“我们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家的。”普鲁伊特太太说,“因为他回家一个多星期以后我们才发现他有了个娃娃。”

“等一等。”加文舅舅说。

他们望着他,等待着,普鲁伊特坐在门廊栏杆上,普鲁伊特太太还在把豌豆从长长的、一碰就破的豆荚里剥出来,她边剥边望着加文舅舅。他的眼睛并不显得喜出望外,它们以前也并不显得困惑或狐疑好奇;它们只是更加明亮了,仿佛眼睛后面的某样东西突然燃烧起来,沉着而更为凶猛,但还是很安静,仿佛它走得要比讲述的快得多。

“对,”他说,“告诉我吧。”

“等我听说了上他们那儿去的时候,”普鲁伊特太太说,“那娃娃还不到半个月大。他怎么养活这娃娃,光靠羊奶——”

“我想你们并不知道,”普鲁伊特说,“羊跟牛不一样。你得两个来小时挤一次羊奶。这就是说夜里也得挤。”

“就是嘛,”普鲁伊特太太说,“他连尿布都没有。他只有几块撕开的面粉口袋布,产婆教他怎么放尿布。所以,我做了几块尿布,我上他那儿去;他留下那黑鬼帮他爸在地里干活,他做饭,洗衣服,照料孩子,挤羊奶喂孩子。我总说:‘让我来照顾他。至少到他可以断奶的时候。你想的话,也住到我家里来。’而他总是看看我——一个又瘦又小,早已筋疲力尽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个够的人——对我说:‘多谢您了,太太。我能对付。’”

“这话不错,”普鲁伊特说,“我不知道他锯木活儿干得好不好。他从来没个农场让他发现自己干农活的本领。可他确实把孩子养大了。”“是啊,”普鲁伊特太太说,“我老提醒他,‘我们从来没听说你结婚了。’我说。‘是的,太太,’他说,‘我们去年结的婚。孩子生下来,她死了。’‘她是谁?’我问他,‘是法国人湾的姑娘吗?’‘不,太太,’他说,‘她是南边人。’‘她姓什么?’我又问。‘史密斯小姐。’他说。”

“他可没时间不干苦活去学撒谎。”普鲁伊特说,“不过他养活了那男孩。秋收以后,他让黑鬼回家,第二年开春,他跟老头像从前一样干活。他做了个像印第安人常用的那种小背包来背孩子。地里还冰凉的时候,我有时候去他那儿看杰克逊和他爸犁地砍柴枝,小背包挂在篱笆上,那娃娃坐在里面睡得呼呼的,好像背斗是鸭绒垫的眠床。那年春天他学会走路了,我常常站在篱笆边上,看着那个一丁点儿大的家伙在犁沟中间拼命想追上杰克逊。杰克逊犁到拐弯的地方会停下来,走回去,把他举起来让他骑在脖子上,然后扶起犁杖接着犁地。夏天快完的时候,他已经会满地走了。杰克逊用根小棍和一小块木瓦给他做了把小锄头。你能看得见杰克逊在齐大腿高的地里割棉花,可你根本看不见那孩子;你只看到他待的地方棉花在摇晃。”

“杰克逊还给他做衣服呢。”普鲁伊特太太说,“他亲自缝的,用手一针针缝的。我做了几件褂子,拿了过去。我只做了一次。他收下衣服,还谢谢我。不过,你看得出来的。他好像连土地都妒忌,因为它提供娃娃吃食让他能活下来。我还劝杰克逊带孩子去教堂,给他受洗礼。‘他已经取了名字了。’他说,‘他的名字叫杰克逊与朗斯特里特207·芬奇雷。爸两个名字都合适。’”208

“他哪儿都不去,”普鲁伊特说,“因为杰克逊走到哪儿,那孩子跟到哪儿。要是他是在法国人湾把孩子偷来的,那他不可能把他藏得更贴身了。就连去汉文山商店买东西都是由老头去买。每年只有一次杰克逊和那孩子真正分开一小会儿,那便是杰克逊骑马去杰弗生付税。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一头塞特种小猎犬。有一天,我听说杰克逊去杰弗生镇付税了。我就上他们家去了。那孩子躲在床底下,不吵也不闹,只是缩到一个角落里,朝外看着我。他没眨一下眼睛,简直就像有人头天晚上抓到的狐狸崽子或狼伢子。”

我们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鼻烟,往盒盖里倒了一点鼻烟,把鼻烟倒进下嘴唇里,小心翼翼地敲敲盒盖,让烟丝一点不落地都倒进嘴里。

“好了,”加文舅舅说,“后来呢?”

“没有了。我都讲了。”普鲁伊特说,“第二年夏天,他跟孩子都不见了。”

“不见了?”加文舅舅说。

“对,不见了。一天早上,他们俩都没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了,就上他家去了,可屋里没人。我就到地里去。老头儿在犁地。开始,我以为犁把扶手中间的横档断了,他用棵小树绑了起来。可他看见我就把小树一扔,我才发现那是管猎枪。我估计,他对我讲的话跟今天你们在那儿时对你们讲的差不多。第二年,老头又把那黑鬼找来帮他干活。后来,大约过了五年吧,杰克逊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有天早上,他就在那儿。那黑鬼又走了。他跟他爸又像从前那样种地干活。有一天,我又憋不住了,又上他那儿去了。他在犁地,我就站在篱笆边上。过了一会儿,他犁到篱笆边上,可他正眼都不瞧我一下;他犁着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走了有十英尺远,还是没看我一眼,后来,他转过身子走了回来。我说:‘杰克逊,他死了吗?’这时候,他抬起头看看我。‘那孩子。’我说。可他只说了一句,‘什么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