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第7/7页)

“‘这是法律,杰克逊。’我说,‘不过,法律也有两个方面。我们进城去跟史蒂文斯上尉谈谈。我跟你一起去。’

“他从木墩子上坐起身子,慢慢地、艰难地坐了起来。他气喘得不那么厉害了,脸色也好看一些,只是眼睛不对头,眼神迷乱,恍恍惚惚的。他抬起拿钱包的手,开始用钱包擦脸,好像那是块手绢。我相信他在擦脸以前根本不知道手里有东西,因为他把手放下来,盯着钱袋看了大约有五秒钟,然后随手一扔——他并没有使劲地扔出去;他只是随手一扔,就像你扔掉你在研究可以干什么用的一把土——把钱包扔到木墩子后面,然后他站起来,穿过场院朝树林走去,走得笔直但并不太快,看上去不比那小男孩大多少,他走进了树林。‘杰克逊。’我喊了一声。但他没有回头。

“我在鲁福斯·普鲁伊特家里过了一夜,向他借了头骡子;我只说我想到处走走,因为我不想跟人说话。第二天早上,我把骡子拴在大门口,沿着小路走了进去。起初,我根本没看见老芬奇雷站在门廊里。

“我看见他时,他动作飞快迅疾,我还不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那玩意儿已经轰的一声炸开了。我听见子弹把我头上的树叶打得嚓嚓直响,鲁福斯·普鲁伊特的骡子拼命挣扎,不是想挣断拴它的缰绳就是想吊死在大门柱子上。

“喷鼻息的公羊上我们这儿来酗酒、打架、拿别人的牲口玩把戏以后,过了半年吧,有一天,他坐在这门廊里,喝得醉醺醺的,在胡吹乱说,身边围了六七个人,都是他不时看紧急情况用不正当手段或者偶尔用正当手段打得半死不活的人。他每次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们便哈哈大笑。我正好抬起头,看见芬奇雷在路那边,骑着一头骡子。

“他就那么坐在骡子背上,三十英里的尘土跟骡子的汗水凝结在一起。他望着桑普。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他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骡背上望着桑普;后来,他调转骡子沿着进山的大路往回走。他这辈子实在不该走出那山地的。也许,正如有人说的,天下没有一个地方能躲过闪电或爱情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没把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我知道桑普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等我听说你的那个陪审团没能做出一致的决定,我才想了起来。他当然不肯投票让布克赖特获得自由……天黑了。咱们去吃饭吧。”

不过,这儿到镇上只有二十二英里,我们可以走公路,沙砾石铺的路;我们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可以到家;有时候,我们开车可以一小时走三十到三十五英里呢。加文舅舅说,总有一天,密西西比州的主要道路会铺得跟孟菲斯的街道一样好,美国每家人家都会有辆汽车。我们现在开得挺快了。

“当然他不会投这一票的。”加文舅舅说,“人间谦卑而不可战胜的人——苦熬、苦熬又苦熬,明天、明天又明天。当然他不会投票赞成让布克赖特获得自由的。”

“我会的,”我说,“我会让他获得自由的。因为巴克·桑普是个坏蛋。他——”

“不,你不会的。”加文舅舅说。他一手抓住我的膝盖,尽管我们的车开得很快,黄色的灯光束和黄色的土地平行。虫蛾一团团撞入光柱又四散地飞出去。“他想的不是巴克·桑普,那个长大了的男人。如果他处在布克赖特的境地,他也会像布克赖特一样很快地开枪打死那个男人。那是因为布克赖特杀死的那具丧失人格的兽性的躯体里还保留着那个小男孩,也许不是他的精神,至少是对他的记忆,那个小男孩,那个杰克逊和朗斯特里特·芬奇雷,尽管那个男人,那个小孩长成的大人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有芬奇雷知道。你也不会投赞成票的。别忘记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

(陶洁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