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毛般的呼吸(第6/9页)
诗歌节的那几天,日子过得特别快,根本就来不及细想。我们把工作人员分配到不同的演出厅,有时候不能亲自到场,因为跟某个诗人或者另一场诗歌节策划人的对话仍在进行中。总有人提出建议,推荐诗集和一些前途灿烂的诗人的名字。一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骑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
当诗歌节拉上帷幕,场地的清理工作完成,入口处的大条幅降了下来,诗人们都坐进了飞机,古斯配又长大了十天。
十天后,我在冰激凌店里见到了他,正睡在收银台旁边的婴儿车里。索菲亚站在柜台后面,穿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勺子。
我有点担心古斯配一下子长高,或者头上忽然长出了许多头发,好在他还是那么小,跟上次一样,脑袋上还是光秃秃的。
“还在睡吗?”索菲亚问。
他还在睡,小嘴巴微微张开,左手像只海星似的放在胸前。我试图去寻找他的变化。手指变粗了吗?眉毛上细细的绒毛消失了吗?脸上是不是长了个疙瘩?整整十天我都没见到他了,占据了这个小生命三分之一的时间。
“你看什么呢?”索菲亚来到我身边,问。
“什么都看,看他的小鼻子、小耳朵、睫毛,还有指关节上的纹路。”
“他的睫毛又长又漂亮。”
我看了过去,同时寻找起记忆中的画面来。
“是长大了吗?”
“当然啦。”
古斯配惊了一下,小手动了起来,睁开了眼睛,深色的眼珠露出来一小会儿,很快又不见了。可能是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抱着他,就能感觉到了。”过了一会儿,索菲亚小声说道。
我好想把他抱起来,去感受那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却又怕把他弄醒了。
我弯下腰去闻他的味道。那味道一点也没变,还是跟蜂蜜一样香甜。在他身边醒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就那么看着他,闻着他的味道,而他却仍在梦乡里。卢卡没这个时间,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了,有时候还会更早。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在店里帮忙了?”我问索菲亚。
“上个礼拜三,那天天气很热。”
“他呢?”
“他能连续睡三个小时。”
“要是醒了呢?”
“我就把他抱进怀里,跟他说妈妈要工作。”
“这有用吗?”
“必须有用。”
“他不哭吗?”
“你妈妈不也是这么把你们带大的吗?”她又开始轻声耳语,然而所有的温柔都消失了,“这是一年里最忙的几天,我也不能什么忙都不帮啊。”
我忘了她也是店里的一员,属于另一个阵营。我之所以忘了是因为她那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和那一头发亮的金发。是我搞错了,我是唯一一个局外人,也许就目前和将来的几年里,古斯配也跟我一样。我们可以过夏天,可以去外面享受阳光。在我家人眼里,我忙了十天,现在又空闲了。他们从来没去过世界诗歌节的现场,这些年里没听过一个诗人朗诵。不过这也不现实,现在是六月,大伙儿都在城里。
“你可以推着他去散步。”索菲亚说。
“我这就得回办公室了,”我说,“只是趁吃午饭的时间出来一下。”
这是事实,办公桌上还堆着大叠大叠的文件、需要回复的信,还有来自布列塔尼、土耳其和塔斯马尼亚诗歌节的邀请函。
索菲亚看着我,没有笑。
“到了周末我就有时间了,”我说,“到时候我可以带他去散步。”
这话听起来简直糟糕透了,我生了一个孩子,却只能在周末带他去散步。然而这只是理论,无数的事实早已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无法割断的纽带。
索菲亚回到了柜台后面,我不确定她是生气还是回去接着干活儿,她什么也没说。晚上我走出诗歌节的办公楼时,索菲亚叫起了我的名字。我急忙赶到店里,古斯配醒了。
她把小家伙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交给了我。
“怎么样?”她问,“是不是变沉了、长大了啊?”
古斯配惊讶地看着我,一节小舌头露在嘴巴外面,忽然笑了起来,就那么一刹那的工夫,也没发出什么声音。那是个椭圆形的微笑,粉粉的。我在想他有没有认出我来,还是在我的脸上看到了卢卡的脸。
“小宝宝出生的第一个月每个星期都会长150克,”索菲亚说,“是护士告诉我的。”
这么说和我上次抱他比起来,应该重了200克左右。这重量微乎其微,跟四个冰激凌球差不多。我试图去感觉,然而他那么轻,就像飘在我怀里似的。
“医生护士说过他很小吗?”
索菲亚摇了摇头,说:“卢卡小时候也很小,妈妈说他出生的时候也只有五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