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7/9页)
“那时候他已经瞎了。”
“贝多芬创作《第九交响曲》的时候已经聋了。”
“应该没全聋吧?”
“就是完全聋了,”琼说,“在首映仪式结束后,工作人员得把他转向观众席,这样他才能看见观众为他鼓掌的样子。”
谁都不知道博尔赫斯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还能看见周遭的世界。
“他活在了记忆里,”罗伯特说,“写了好多诗,叫人永远也读不厌。”
他的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弗兰西斯·维隆是个小偷。”
“他是不是还杀过人?”
“没错,”我说,“不过后来被赦免了,因为偷盗坐进监狱的是他的情敌。”
“要是想发财,就千万别成为诗人。”
“在诗集《海盗》出版的第一天,拜伦就卖了一万册。”传记作家说。
“那可是两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获个诺贝尔奖也行,”编辑说,“那样的话一下子就成百万富翁了。”
“有多少个诗人获过诺贝尔奖呢?”
“第一个获诺贝尔奖的就是个诗人,苏利·普吕多姆。”
“还有很多呢,比如聂鲁达、切斯瓦夫·米沃什、约瑟夫·布罗茨基。”
“还有叶芝。”年轻的女士说。
“艾略特。”
“萨尔瓦多·卡西莫多。”我说。
“谁?”有人问。
“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
“只有意大利人这么说。”罗伯特笑了。
“他认为他的作品比莎士比亚的还优秀。”
“有译作吗?”传记作家问。
罗伯特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他妻子曾经说过诺贝尔奖是一段终结的开头。”我说。
“为什么呢?”琼问。
“一下子有了两千两百万里拉,”我说,“有钱了,卡西莫多却把奖金丢向了窗外,跟别的女人厮混去了。1959年他获得诺贝尔奖的那年也是他们俩离婚的那年。”
“我还从来没跟千万富翁谈过恋爱呢。”琼说,“哦,不对,有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我还很年轻,都不记得当时的货币单位是什么了,是德拉马克还是第纳尔来着?”
她的笑很具有感染力,讲的故事也很好听。有哪个女人会告诉别人曾经跟一个千万富翁同床共枕,而且连当时的货币单位都不记得了呢?
“他戴着一块瑞士手表,说是比十辆兰博基尼还贵,说得我都烦了。不过作为一个小女孩,对此我还是很诧异的。”
我们全都看着她,她却说:“这就是生活。”
聚餐即将结束,甜点盘子摆在桌上,用完的餐具都摆放在盘子里。咖啡来了,罗伯特手里拿着一瓶雅马邑白兰地。大伙儿不再围坐在桌前,开始寻找各自的聊天对象。年轻的女士跟罗伯特的妻子,琼跟我。
她去过意大利好多次,不过从来没去过北边:“哦,有一次,是柯蒂娜。”
“那里很适合滑雪。”我说。
“啊,我没去山里,我们住在那家在007电影里出现过的旅馆里。”
“《最高机密》。”
“没错,”她说,“不过拍那部电影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岁出头。”
“我还见过007的扮演者罗杰·摩尔呢。”我说。事实是我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色滑雪衣的人,大伙儿都说他是英国演员罗杰·摩尔,卢卡说那是他的替身。我们坐大巴去柯蒂娜,主要是希望能遇到电影明星,却拿到了一个滑雪冠军的签名,也挺开心的。
“蜜拉蒙提,”琼说,“没错,就是这家旅馆。”
她经历了三段不同的生活:结婚前、结婚后和老公去世以后。在最后那段生活里,她只跟谈得来的人相处。有时会显得很怕羞,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发现她害羞,就说明她不喜欢你,没兴趣跟你聊天。从前男人们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互相争斗,不过大多数男人连一丝机会都没得到。
她总会问那些男人结婚了没,答案通常都是结了。
我几乎无法想象年轻时的她是什么样的,那时的她还没有结婚,男人们都还有机会,简直就是一个美神。看着她,跟她聊天,触摸她,都是一种享受。
“我在绅士运河边上租了一间公寓。”她说。这句话可能是一种邀请,也可能是想转移话题,她接着说:“要是能放得下那架钢琴,我就把它买下来了。”钢琴还留在哈勒姆的空房子里。她不想卖了那座房子,去世老公的衬衫都还挂在那里。房子里总为已不在世的他亮着一盏小灯。只要走上砂石小路,就能远远地看见隐约的灯光。
我问她有没有孩子。
她摇了摇头,说:“倒是想要过。”
突然对话变得尴尬起来,也许是她觉得我的问题太没礼貌,又或者是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以为她有孩子,几个在国外留学又或是去南欧旅行、不用去想未来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