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9/9页)
那些画像、书籍,还有磁带共同组成了一个没有界限的美好的世界,纂写出诗歌的历史,涵盖了所有话题:战争、屠杀、水灾,也有夏天的声音,宝宝出生和雪佛兰报废的声音。
再次回到这里,感觉真好。出版界的一切都匆匆忙忙。书得一本接一本地出,还得不断发掘新作家,一不留神就会眼睁睁地错过一个才华横溢的新手。诗歌多少有些不同,不过还是有很多一边急匆匆地吃午饭一边打电话的编辑。罗伯特也一样,他买了一部外国作品,事先也没读过,结果竟然成了畅销书,就跟玩轮盘赌似的。
“你读过帕特里克·兰恩的作品吗?”谈完上届诗歌节,拉尔森问,“我觉得他应该对你们的杂志有所帮助。”
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也许读过他的一两首诗,不过对具体的诗句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是加拿大诗人。”
这时哈巴狗大叫起来。
“哈迪,”拉尔森说,“安静了!”
哈巴狗又躺了回去,眼睛瞪着前方发呆。那双可爱的眼睛镶嵌在一脸的褶皱里。
“我曾经读过他写的一首非常优秀的诗作,”拉尔森说,“跟一个砍断自己的手的护林人有关。”他毫无思绪地摸了摸哈巴狗的脑袋,接着说,“你没读过吧?”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一场意外,一个同事把他送进了医院,在山路上开了五个小时车,砍断的手就放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冰桶里。护士要登记他的姓名和出生日期,还跟他要写着家庭住址的证件。这时同事挽起了护林人的袖子,护士撇开了脑袋,不去看那些血管和肌腱。医生给他检查伤口,可是太迟了,手已经没用了,不能缝了。同事又把车开回去,在一座桥上停下来,从桶里拿出那只手。留着也没用,也不能给那个护林人的老婆。他也想过把它埋起来,可是天气太冷,又是夜里,明天还要上早班。于是就把手从桥上扔了下去,那只手瞬间接住了一把月光。”
维克多把一堆纸推到我面前,说:“拿去好好利用吧。那只飘落的手在夜空中似乎接住了月光,应该称得上非凡了。”
他笑了,拉尔森并没有海曼那种年轻的气质,然而对诗歌的信仰却不可动摇。没有诗歌的生命是有缺憾的。
我们谈论我指导的那些诗人,谈论罗伯特·贝伦德森。拉尔森认识罗伯特,上学的时候曾经一起给大学里的报纸写文章。谈完了,便跟我握了握手,把我送到办公室门前。跟海曼不同的是,他并没有邀请我去喝点东西或者去附近的餐厅里吃饭。也许还为时太早,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答应把杂志的试刊寄给他。
站在世界诗歌节办公楼前面的台阶上,我看着对面的冰激凌店。现在是十一月,遮阳布卷了起来,店里比外面还黑。门上挂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月再见!”是妈妈的手笔,还画了一个太阳。以前这都是我和卢卡的“工作”,他画一个小太阳,我也画一个小太阳,不用争也不用吵。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任由思绪飘荡。来吧,心里有一个反抗的声音在说,来吧!我不怕你们!就这样,思绪向我涌来,把我团团包围。那些想法和问题,记忆,还有画面。维纳斯已经下雪了吗?厨房里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呢?我看见父亲母亲跟卢卡坐在餐桌前,也看见了我的椅子。索菲亚在干什么呢?是在村子里闲逛,看着窗户后面透出来的暖暖的灯光吗?离三月还远,然而对冰激凌商人来说,三月永远都不远,一天比一天近。
晚上我坐在床上翻译帕特里克·兰恩的诗。桶里的冰化了,水也泼了出去。桶底的那只手宛如一只沉睡的深蓝色的蜘蛛。问题是:你把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弄丢了,现在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