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6/9页)
“我从不给男人买酒喝。”
这只是个玩笑,然而玩笑背后却隐藏着些许真相。为了引开话题,琼说:“这话剧改得真好。”
罗伯特自豪地告诉她翻译和改编都是由他社里的一个诗人完成的。就这样,第二天她就踏着罗伯特办公室的阶梯上了楼。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响声整座楼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一起用午餐,罗伯特听她讲一生的经历。她的老公在一个餐厅里突然感觉不适,还以为是浓汤不新鲜,结果是因为他的心脏。只见他突然瘫了下去,死在了白色的桌布和穿着晚装的顾客之间。她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停不下嘴的女人,说:“她一直拿着叉子往嘴里送吃的。我承认,那里的东西确实很棒。”
罗伯特笑了。琼穿着一件真丝衬衫,隐隐约约的,刚好看不透。她的鼻子很挺,跟罗马博尔盖特博物馆里维纳斯的鼻子很像。卡诺瓦的这座大理石雕像其实是拿破仑的妹妹宝林·波利娜。
罗马她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也看过那座雕像。
“我是第一个看出这个共同点的吗?”
她没有回答,至少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说:“问题是她给卡诺瓦做模特时有没有赤裸着身子。”
“你觉得呢?”
“她跟所有人都说雕塑家的工作室里很暖和。”
“这个说法可不单纯。”
“她是个淫乱的女人,卡诺瓦想让她跟女神雅典娜一般永存下来,然而波利娜却坚持要成为维纳斯,手里拿着一个金苹果。”
在雕塑的木础里有一个转轴,这样人们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可以欣赏这部作品,晚上还可以伴着珠光观赏。卡诺瓦给雕塑打了蜡,表面仿佛透着一层光。
“结果,波利娜还是后悔了,”琼说,“让她的老公把雕像弄走。他答应了她的要求,把雕像锁进了一个木箱子里。”
“可惜啊。”罗伯特就说了这三个字,然而思绪早就飘向了她那被烛光照亮的皮肤。
琼从来都没有欺骗过老公。在她身边就至少有四起出轨事件,四个女人都有了情人。她觉得这是不对的。结婚的人都作出了承诺,如果不能信守承诺或者根本就不相信,那就没必要结婚了。也许她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结婚的时候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在那之前已经经历了不少男人。然而这也并不能说明她不是个复杂的女人,凡事都有一定的标准。
她老公的西装还挂在卧室的衣橱里。衬衫都熨烫得笔直,按照颜色分别挂了起来。他曾经最浪漫的举动就是把一台法国音乐大师埃里克·萨蒂弹过的钢琴当作礼物送给了琼。
“你会什么乐器吗?”
罗伯特摇了摇头。小时候打过曲棍球,后来就把毕生的爱都献给了文学。
琼告诉罗伯特她自小就开始弹钢琴。钢琴老师来到家里,跟她妈妈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小孩。琼听到了老师的话并且牢牢地记住了,这是她童年里的黄金记忆。
“我本来应该去念音乐学院的,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些事,就去了国外。”
她突然不说话了,觉得还没到跟罗伯特分享一切,分享她的生活的时候。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另一场回忆又涌了上来。她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法国的海岸,弯着腰。一个无比美丽的少女拧着头发,一串银色的水珠落在暖洋洋的石头上,不过并没有发出嗞嗞声。
“总而言之,”琼说,“那架钢琴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把外套忘在餐厅里,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第二天两人又一起吃了午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频繁地一起午餐,罗伯特觉得是时候请她去家里吃一次饭了。他们三个人一起用晚餐,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后来罗伯特的妻子躺在床上,说:“她确实很漂亮。”
现在她作为好友坐在客厅的大餐桌前,看上去美极了,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的样子。餐桌上的对话跟诗人的作品有关,和神圣的工作与格调无关,创作也就只是用来维生的工作罢了。
“诗人约斯特·范·登凡多尔曾经是个卖袜子的商人,在瓦木大街上有一家店。”餐桌上的一个客人说,他是另一家出版社的编辑。
“戈特弗里德·贝恩曾经在停尸间里工作。”一个传记作家说。
“你写什么样的诗啊?”
“美丽又腐败的诗。”
“兰波做过军火交易。”跟编辑一起来的年轻女人说。
“那时候他已经不写诗了吧。”
“不写诗了?这我倒不清楚。”
“就在二十岁那年,”罗伯特说,“他把余生都用来旅行,去了欧洲、印度尼西亚,还有非洲。”
“创作可以说停就停吗?”传记作家问。
“博尔赫斯试过,”我说,“不过在休息了三十年后又开始创作,还发表了十部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