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泳者之洞”(第8/12页)

人可以走得跟骆驼一样快。一个小时二点五英里。如果运气好,他可以找到几个鸵鸟蛋。如果运气不好,碰到一场沙尘暴,那就什么都完了。他走了三天,没有吃的。他不让自己想起她。如果到了塔杰,他要吃“阿布拉”,那是格兰部落的人用药西瓜做的,把瓜子煮熟,去掉苦味,然后跟枣子和蝗虫一起磨碎。他会穿过那条钟表和大理石的街道。愿上帝保佑你平安,麦多克斯说过的。再见。沙浪。沙漠里只有上帝,他现在愿意承认了。沙漠之外只有商业和权力、金钱与战争。经济和军事的暴君决定着世界的面目。

他身处破碎之乡,从沙漠到岩石。他不让自己去想她。然后如同中世纪城堡般的山丘出现在眼前。他向前走,直到同他的影子一起迈进山丘的影子里。金合欢灌木丛。药西瓜。他对着岩石呼喊她的名字。而回声是声音的灵魂,在一片空荡中激励自己。

接着是塔杰。他行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想象那条卖镜子的街道。他刚走到城外,英国部队的吉普车就把他团团围住,随后立即把他押上了车。他跟他们讲那个困在乌维纳特的受伤的女人,离这里只有七十英里,他们充耳不闻,事实上他说的话他们一句都没听见。

“你的意思是英国人不相信你?没有人在意你的话?”

“没有人在意我的话。”

“为什么?”

“我给错了名字。”

“你的名字吗?”

“我给了他们我的名字。”

“那么怎么——”

“她的。她的名字。她丈夫的名字。”

“你说什么呢?”

他不出声。

“快醒醒!你说什么呢?”

“我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是说凯瑟琳。她的丈夫死了。我说她伤势很重,在乌维纳特的大吉勒夫,在一个岩洞里,在爱度阿井的北面。她需要水。她需要食物。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给他们指路。我说我只要一辆吉普车。他妈的只要给我一辆他们的吉普车就行了……也许走了那么长的路之后,我看起来就像沙漠里的那些疯子先知,但我想不是因为这个。战争已经开始了。他们就是在沙漠里抓间谍。任何人走进那些绿洲小镇,如果有一个外国名字,他们就会怀疑。她就在七十英里以外,可他们不听。一群在塔杰迷路的英国人。我那时候可能已经疯了。他们有那种藤条编的牢房,像个淋浴房那么大。我被关进这样一个牢房,用卡车装着。我在里面拼命挣扎,直到掉到地上,人还是被关在里面。我喊着凯瑟琳的名字,喊着大吉勒夫。可其实我唯一应该喊的是克里夫顿的名字,他的名字会像名片一样落进他们手里。”

“他们又把我抬上卡车。我只不过又是一个二等间谍嫌犯。又一个外国杂种。”

卡拉瓦乔想站起身,他想走出别墅,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堆战争的残渣。他不过是个小偷。卡拉瓦乔想要的是搂着扫雷兵和汉娜一起坐在酒吧里,如果有跟他同岁的人就更好了,在那里他谁都认识,还可以找个女人说话跳舞,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抵着她的额头,怎么样都行,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先从沙漠里走出去,逃出这个吗啡的宫殿。他得离开这条通向塔杰的看不见的路。他被这个男人利用了,这个他以为是艾尔麦西的男人利用他和吗啡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属于他自己的悲伤。至于他在战争中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是卡拉瓦乔欠身靠向前。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谋杀凯瑟琳·克里夫顿。我是说,你有没有谋杀克里夫顿,然后因此也杀死了凯瑟琳。”

“没有。我做梦也没那样想过。”

“我这样问是因为杰弗里·克里夫顿是给英国情报局做事的。他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英国人。你的这个朋友。在英国人那面来说,他是被派去监视你们这个埃及—利比亚沙漠里的奇怪团伙的。他们知道沙漠有朝一日会成为战场。他是个航空摄影师。他的死让英国人很不安,至今还是。他们还在查。情报局也知道你跟他老婆的事,一开始就知道。尽管克里夫顿不知道。他们认为他的死也许是个阴谋,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过河拆桥。他们在开罗等你,但是当然你又折回了沙漠。后来,我被派去意大利,你后面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你又出了什么事。”

“所以你要掘地三尺找到我。”

“我来这里是因为这个姑娘。我认识她父亲。我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修道院的废墟里遇到拉迪斯劳斯·德·艾尔麦西伯爵。说实话,我现在很喜欢你,胜过大多数跟我合作过的人。”

日光沿着椅子向上移到卡拉瓦乔的胸口和头部,刚好是长方形的一圈,于是他的脸在英国病人眼里就像是一幅肖像画。刚才在光线之外,他的头发看上去是黑色的,但是此刻乱蓬蓬的头发闪闪发亮,两个眼袋也在傍晚粉色的余晖中几乎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