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泳者之洞”(第10/12页)

“不要。我想把事情想想清楚。我一直是个注重隐私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一度如此被人议论,有点儿难以接受。”

“你跟一个同情报局有关系的女人搞上了。情报局里有些人是你认识的。”

“也许有巴格诺德。”

“是的。”

“非常英国的英国人。”

“是的。”

卡拉瓦乔顿了顿。

“我还要跟你说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

“凯瑟琳·克里夫顿最后怎么样了?战争开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你会又一次去到大吉勒夫?我说的是麦多克斯回英国之后。”

我是要最后再去一次大吉勒夫、乌维纳特还有我们的最后一个基地,我要去把那里清理干净。我们在那里的生活结束了。我也觉得我和她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我们的恋情结束差不多已经有一年了。一场战争正在酝酿,就像一只逐渐伸进阁楼窗户的手。我和她早已经回到各自原来的生活,躲到墙后,貌似清白的关系。我们不太见面了。

一九三九年夏,我按计划跟高夫一起进入大吉勒夫,去收拾那里的基地,高夫坐卡车走。克里夫顿开飞机来接我。然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三人组彻底解散。

我听到飞机的声音,也看到了,那时候我正从高地的岩石上往下爬。克里夫顿总是很守时。

小型货机着陆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由水平方向往下滑行。飞机的翅膀在沙漠上空倾斜,然后声音停止,飞机落到地上。我从来没有完全弄明白飞机是怎么回事。我在沙漠里见过飞机朝我飞过来,我每次从帐篷里出来都感觉很害怕。翅膀在空中倾斜,然后飞机就进入无声的状态。

虎蛾式飞机擦着高地飞来。我挥舞着蓝色的柏油帆布。克里夫顿降低高度,在我头顶盘旋,飞得非常低,刺槐的树叶都被打落了。飞机转向左边,打了个圈,又对准我,然后克里夫顿校直机身,冲我迎面而来。在离我五十码的地方,飞机突然倾斜坠毁。我向飞机奔去。

我以为他是一个人。说好了他一个人来的。但是我跑过去把他拉出来,才发现她就在他身边。他已经死了。她试图把自己的下半身拖出来,眼睛看着前方。沙子从座舱顶飘进去,盖满她的大腿。她身上看不到什么伤痕。她的左手向前伸着,是想在飞机坠毁的刹那挡一下。我把她从飞机里拖出来,克里夫顿管这飞机叫“鲁珀特熊”。然后我把她扛进了岩洞里。“泳者之洞”。有那些壁画的岩洞。地图纬度二十三度三十分,经度二十五度十五分。当晚,我把杰弗里·克里夫顿埋了。

我是他们的克星吗?是我克死了她?克死了麦多克斯?是我令这片沙漠备受战争的蹂躏?那样狂轰滥炸,仿佛这里有的只是沙子?野蛮人与野蛮人的交战。穿越沙漠的军队,盟军也罢,轴心国的军队也罢,面对沙漠都是一样的无知无觉。利比亚沙漠。扔掉政治,这便是我知道的最可爱的短语。利比亚。一个性感的词,被拉长的词,一口诱惑之井。“比”,“亚”。这种让人听到舌头在打弯的词很少见,这是麦多克斯说的。还记得利比亚沙漠中的狄多吗?必有一人像河流在干旱之地……61

我不相信我进入的是一片受诅咒的土地,我也不相信我是陷入了一种邪恶。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份礼物。发现“泳者之洞”里的岩石壁画。跟麦多克斯在旅途中高唱副歌。沙漠里,凯瑟琳的出现。我踩着擦得发亮的红色水泥地板朝她走去,跪在她的面前,我的脑袋顶着她的小腹,好像自己只是个孩子。还有治疗我的那个长枪部落。甚至是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汉娜,你,还有那个扫雷兵。

我所爱的、我所珍视的一切,都被拿走了。

我在她的身边。我发现她断了三根肋骨。我仍然在等待她飘忽不定的眼神,等待她举起折断的手腕,等待她开启紧闭的嘴唇。

你怎么会恨我呢?她喃喃道。你几乎把我完全毁了。

凯瑟琳……你没有——

抱住我。别再辩解了。你永远不会变。

她的永恒的注视。我无法走出她的眼神。我是她眼中最后的形象。岩洞里的狐狼会指引她,保护她,永远不会欺骗她。

有一百个跟动物相关的神灵,我跟她说。有跟狐狼相关的——阿努比斯62,多姆泰夫63,维普瓦维特64。有一些生灵会引领你进入死后的世界——就像我们认识之前,我的魂灵一直陪着你领着你直到我们相遇。你在伦敦和牛津参加的那些晚会,我都在那里,看着你。你拿着一支大铅笔做功课的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对面。凌晨两点,你在牛津联合图书馆里遇到杰弗里·克里夫顿,那一刻我也在。所有人的外套都扔在地上,你光着脚,在衣服堆里绕来绕去,像只鹭鸶。克里夫顿在看你,可我也在看你,尽管你没看见我,你对我视而不见。你那个年纪的时候,眼里只有长相英俊的男生。对你的小天地之外的人,你还看不见。在牛津大学,狐狼不是什么受欢迎的护花使者。而我,除非我心里所想的成为我亲眼所见的,我可以一直戒食下去。你身后是一墙壁的书。你左手捏着你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你的光脚丫踩在衣服堆里。你在寻找什么。你那时候比现在丰满些,不过在大学里的那个样子是最好看的。